馬未都:瓷器的“秘色”究竟是什么顏色?
[中藝網 發(fā)布時間:
2011-11-15]
著名學者、觀復博物館館長馬未都先生日前出版了《瓷之色》一書,該書從陶瓷的色彩角度來研究各種陶瓷的成因、社會文化、時代審美及其對于中國文化審美走向的影響等問題。
馬先生說:“瓷器顏色繽紛,成長分先后,有的貫穿始終,有的曇花一現;過去我常常為其苦惱,弄不明白,遂惦記在心,終于有一天柳暗花明。我開始知道文化不可單一形式,陶瓷同樣也是?!?
演講人:馬未都
簡 介:著名學者,現任觀復博物館館長。著有《馬未都說收藏》、《瓷之色》、《醉文明》、《中國古代門窗》等作品。
用釉色去思考陶瓷
我寫了一本書叫《瓷之色》,由紫禁城出版社為我編輯成書。這個書名我自己覺得很有意思,它換一個角度思考中國陶瓷的成因。
中國陶瓷史是非常嚴謹的科學。我二十幾歲的時候酷愛陶瓷,很認真地讀了馮先銘先生主編的《中國陶瓷史》,我認為學陶瓷的人都應該熟讀這本書,學美術的更應認真了解一下。了解中國的陶瓷,就了解了中國的工藝史,實際上也就能了解了中國的歷史。
中國陶瓷器皿的發(fā)展,幾乎是一個容器革命的歷史。人類文明的進程很大程度上就是容器的革命。最原始的人類,自己的兩只手,就是最簡單的容器,捧起水就可以喝。容器的革命不停地前進,我們可以把今天的容器想象得寬泛一點:硬盤、U盤是容器,可以容納巨大的知識;汽車是一個移動的容器,能夠讓人迅速地發(fā)生位移;家里的澡盆也是一個容器……從這個廣泛的意義來講,陶瓷就是中國文明史發(fā)展和進化中,最有意思的一種容器,其中包含著巨大的社會內容和歷史的文化背景。
中國人發(fā)明陶瓷一定有一個久遠的目標。陶瓷的第一個終極目標,就是希望燒得更白一些。陶瓷的兩大裝飾手段是釉色和紋飾,釉色是抽象的,而紋飾比較具象。今天我們只講釉色。陶和瓷之間有很大的科技上的差異。今天說的瓷器在科學上是指有一定的透光率,很低的吸水率,在高溫下形成。一般情況下,陶瓷的瓷器上一定有釉,釉色就成為一件外衣。
用釉色這樣的一個角度去思考陶瓷,我想對理解陶瓷應有很大的幫助。在古人的想象中,理論上來講,白是起點,黑是終點。但是在燒制的追求上,白一開始就是追求的終點,人們追求盡可能地燒白,白瓷是中國人追求陶瓷的一個終極目標。在陶瓷初創(chuàng)的時期,燒一個白瓷是非常難的一件事情。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我們沒法兒將自然界的雜質去掉。一般來說,所有的陶瓷釉色都是金屬的成色劑,金屬在高溫下呈現出五彩斑斕的顏色,我們知道那就是金屬成色劑的作用,包括彩色的玻璃也是這個原理。
追求白瓷的過程,實際上是在做一個減法。我們希望把白瓷燒白,就是把雜質去掉。自然界中鐵的含量超過2%的時候,瓷器就開始漸漸變成青色;一直上升到6%的時候,大約就變成了黑色;在2%到6%之間,就是顏色程度不同的青色。所以白瓷中鐵的含量一定要低于2%。如果我們把鐵的含量控制在2%以下,瓷器就會呈現出白色。大約是在北齊,北朝時期,我們已經可以燒造出相對意義上的白瓷了。這時的白瓷一般情況下,在釉厚的地方,白碗的中心部分,以及足的轉角部分都會呈現青色,表明還有一定含量的雜質。就是鐵質,存在釉色之中的痕跡。
古人燒造這種白瓷的動力源于我們對于純粹的追求。所有的追求一開始總是簡單而純粹的。在中國人能燒造出科學意義的白瓷之后的一千年里,歐洲人才能燒出真正意義的白瓷。歐洲,包括中東地區(qū),很長時間之內都還只是釉陶,就是上釉的陶器。釉陶強度是很低的。
中國瓷器強度非常高,在生活中使用時可以感受到,但釉陶做不到這一點。我看到大量的中東十世紀到十四世紀之間的釉陶都是破損的,很少有完好的。但中國這一個時期的瓷器完好的非常多。原因是瓷器的強度跟釉陶不一樣。追求白瓷,我們在北齊的時期已經做到了。
緊接著就是唐朝,唐朝的白瓷占中國瓷器的半壁江山,形成“南青北白”的局面。南方是青瓷,北方是白瓷,南邊是越窯,北邊是邢窯。唐代政治中心在北方,高科技的東西比較貼近政治中心。使中國人在陶瓷美學上的造詣大大上升一步的,就是邢窯的出現。觀復博物館有一個《瓷之色》的展覽展出了很典型的邢窯的作品,其中有非常白的罐子,做得非常的盈潤。今天你看到的感受不一定非常強烈,但是設身處地在1300多年前,那帶來的就是非常有沖擊力的感受了。邢窯頂級的作品,是“盈”字款,是唐明皇百寶大盈庫里專有的白瓷。當時的白瓷在某種意義上來講,已經確立了官窯的雛形。
30年前,我喜歡陶瓷的時候,全世界寫有“盈”字款的僅有三件。到了上世紀90年代我去香港的時候,在一個著名的古董店里看到一個刻著“盈”字的碗,當時一看就知道是真的,心里忍不住狂喜。心想跟這個店家商量要怎么買這件東西,當時價格很高,費了很大勁才買下來。那時我以為我買下的那件是老四,現在連四百都排不上了。因為帶有“盈”字款的這兩年挖的特別多,河北省考古所的一次出土就有60多件。我憑感覺統計了一下,現在流散在市場上,以及在各個文博單位帶有“盈”字款的大概有上千件左右。
藝術,一個難以明確劃分的度
“盈”字款的東西,當時的地位很重要。唐明皇用自己的私庫,百寶大盈庫里的東西賞賜給大臣,就是賞“盈”字款的東西。當時百寶大盈庫一個白壺就跟現在的高科技產品差不多,所以皇上才會挨個兒送給大臣。白瓷對中國陶瓷的貢獻,在唐代,尤其是邢窯,確實是劃時代的。它影響到唐代后期,五代時期,到北宋初年,白瓷都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
我們的邢窯,到了五代的時期,就逐漸演化成了定窯,定窯是五大名窯里最老的,我們能看到北宋初年,河北出土的塔基里大量的邢窯作品,嘆為觀止。白色中帶有一點點牙黃,定窯的白跟邢窯的白是不一樣的。邢窯有點偏色,偏青,定窯偏牙黃色。
再往后,就是元代,由于景德鎮(zhèn)的異軍突起,使瓷器后來世俗化的裝飾變成可能,元代大量的帶有畫片的陶瓷充斥著市場,人會趨向于俗。當商業(yè)、科技越發(fā)達的時候,人就越趨向于俗,這是一個規(guī)律。那么,到了清朝,明末清初的時候,景德鎮(zhèn)當時已經生產彩瓷了,彩瓷輸入到國外去,為中國賺了很多的銀子。
到明代以后,就是永樂的甜白瓷。永樂的白瓷是明清以后瓷器的一個典范。清代,康雍乾鼎盛時期,一直追求永樂時期的甜白,甜是一種感受。甜白這個詞的出現,不是很早,不是跟永樂同時期出現的。永樂的白瓷出現以后,一直到明末才出現甜白這個詞。這也不是一個偶然,過去中國人吃的糖不夠白,都是黑糖、紅糖,白糖是一個科學技術,提煉到如此之白的時候,就有了對永樂白瓷的描述。當時永樂的白瓷,并不白,要拿色標做對比,就是泛青的,所以甜白是內心的感受,而不是真實的、科學的顏色。我們對一個事物的感受,總有一個度,從藝術角度上來講,這個度很難明確地劃在哪里,不能用科學的術語表達。
再看看黑釉。黑釉在東漢的時期就出現了,最早的黑釉已經非常的黑了。釉的含鐵量增加,超過6%了,就是黑的了。唐代有很多的黑釉,但還不是一種帶有強烈意識的美學追求。像耀州在唐代也燒黑釉,但是感覺上還是無奈之舉;到了宋代,黑釉已成為一種追求。定窯本來是燒白瓷的,但是也燒黑釉,叫黑定,也叫墨定。宋代有著名的茶盞,我們知道福建的建窯,為什么是黑的?跟我們的飲茶習慣有關,唐朝的飲茶,里面是加作料的,可以加姜、鹽、蜂蜜,有點像今天喝的菜粥,連茶葉一起喝下去。宋代提倡喝茶,沒有作料,保持茶香。宋代提倡喝純茶的時候,就把所有可能有異味的東西去掉。宋代喝茶是很貴族的事情,也很麻煩。所以喝茶葉的過程,就非常的漫長。在點茶以后,茶葉出很多的沫,沫掛在杯子邊上看茶葉的好壞。掛杯時間的長短,表明這個茶的好壞,跟啤酒的道理一樣。當時黑盞是流行的。冬天喝茶會很冷,尤其在南方,這樣飲茶的時候,碗需要保溫,建陽窯的盞是保溫的,喝茶的時候先用火烤一下,很長時間都是溫和的。
但是,什么時候用黑,什么時候不用黑,古人是有感受的。這個痕跡,在日本可以看到,日本的瓷器保留了這種黑。黑作為宋代陶瓷的一個追求,是有實物存世的。元明有一個短暫的追求,尤其是明朝,黑瓷就很少了,元朝也很少,除了民間使用的黑瓷,黑釉已經不是一種主動的追求了。到康熙的時候,出現了著名的黑瓷,叫烏金釉,煤稱為烏金,是黑色的,所以被稱為烏金釉。追求烏金釉的時候,在康熙一朝只是靈光一現,晚清的時候,很多外國人來找烏金釉,后來中國人從歐洲買來的烏金釉,基本上是當時出去的。
“秘色”究竟是什么顏色?
我們瓷器的另一個大項,就是青釉,青釉是我們瓷器的鼻祖,商代就出現了。為什么叫原始瓷?從很多數據上說,比如說燒的溫度上比較高了,硬度也比較高了,敲擊的聲音比較清悅了,吸水度降低了等等,就叫做原始青瓷。跟現在科學角度上對瓷器的要求是有一點差距的。
茶圣陸羽對唐代越窯青瓷的評價非常高,如冰似玉,質感非常好。越窯最終成就了秘色瓷。秘色瓷,歷史上一直有記載。但看到實物是1987年的事兒,是在法門寺的偶然出土,最重要的是有一個賬本,寫了一十三件秘色瓷,一下子就把困擾中國上千年的問題解決了。秘色到底是什么顏色,所謂秘色,簡單來說,是一個秘密的顏色。秘色,不是一個具體的描述。這個顏色其實是青色中略帶一點灰。因為唐代的青瓷,燒不了宋以后的那么美麗。過去沒有辦法確認,在法門寺出土的賬本上寫清楚了。
這種顏色,不是當時刻意的追求,是沒有辦法使青色燒得更為漂亮。青色是一個主觀的顏色,不是客觀的顏色。當看到綠色的時候,才知道是一個客觀色。宋代五大名窯,除定窯之外,剩下都屬于青瓷類。其他的幾個窯口,汝、官、哥,均都是都屬于青瓷類。
再有就是柴窯,有記載說得很清楚,柴窯出在北地。學者們曾紛紛解釋北地在哪里,查《史記》發(fā)現,北地確有實際的地名——北地郡,就是耀州窯轄區(qū)。大致說來,柴窯應該是陜西耀州窯系,至少是這個標準。我們看到五代耀州窯的青瓷非常漂亮。最近耀州窯有一個地方出土了很多殘件,不能想象一千年前的瓷器已經燒得那么漂亮了。
北宋是越窯和龍泉窯,龍泉窯燒得很漂亮的時候,越窯就被市場淘汰了。龍泉是到了南宋以后,質量得以迅速提高的。南宋政權遷都臨安,就是今天的杭州,政治中心的轉移,導致了歷史上科技布局的重新開始。龍泉窯迅速變得很受市場喜歡,極具生命力。我們如果看四川遂寧出土的龍泉,一定會嘆為觀止!
釉在當時開始革命了,北宋的釉是透亮的,南宋的時候,是不透亮的。它是包含著所在的地域特色的。耀州窯是橄欖青,龍泉是梅子青。北方人粗獷,顏色深沉,南方人細膩,顏色就柔美。一種文化的生成,背景非常重要。南方的人不欣賞很重的顏色,覺得太沉了,盡可能讓這個顏色提亮,變得取悅于人。
并不討好的醬釉,何以留到最后?
我們再看醬釉。醬釉是一種追求,它不是天然生成的顏色。嚴格意義上的醬釉,宋以前沒有出現,宋代為什么出現醬釉?主要跟漆器有關,漆器以前有極高的社會地位,是貴族們使用的,由于陶瓷的低廉成本和良好的實用性,漆器很難生存,宋以后減少,有的話也是其他功能,不是做餐具的。
宋代的醬釉,沒有專門的窯口燒造,是其他窯口代燒。定窯燒過紫定,就是醬釉。醬色的耀州窯號稱紅耀州。還有雜七雜八的窯,雜窯也燒。但不作為主要的產品,是附屬的產品,沒有專門的窯口燒。歷史上有很多的專門的窯口,定窯就是白瓷,耀州窯就是青瓷,主要窯口對著主要的瓷器。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醬釉一出現,明清以后,它在夾縫中生存,量不大,但是一直有。而且到了清代以后,尤其雍正、乾隆時候,醬釉的地位開始提升,到了這個時期,醬釉的名字都變了,叫紫金釉,因為當時景德鎮(zhèn)的土都叫紫金土。
這時候文化現象就出現了。中國清代的官窯,從順治開始,康熙、雍正、乾隆、嘉慶、道光、咸豐等十朝,鼎盛時期是乾隆時期,官窯高達上百個品種,各種色釉等,高峰期有上百種,此后依次遞減。到了宣統一朝,清朝最后三年,陶瓷的品種就剩寥寥無幾的幾個,依然有紫金釉、醬釉等。我當時就想,醬釉顏色不悅目,自宋到清,也沒有一個專門的窯口燒造,地位也不夠高。為什么一個看似不那么討好的釉色,能夠留到最終?醬釉很有意思,不與其他爭鋒。說它淺也不算,深又深不到頭,你進他退,正是這樣的處世哲學,使得最后的封建王朝拉上大幕的時候,居然就剩下它了。
黃釉。隋唐時期,唐三彩非常盛行,它是低溫釉。遼代的馬背民族喜歡金屬器,金屬器本身呈黃色,瓷器也追求黃。到明清以后,黃釉定為皇上、皇后、皇太后專用的。
綠釉跟黃釉一樣,都是鉛釉開始的。宋代曾有綠定。綠定的殘件,五十年代就能看到了,完整的今天幾乎沒有人認。清代康熙,現在老說康乾盛世,康熙后期的時候,國家經濟實力開始提高了。當時大量的瓷器都在燒造,郎窯紅,郎窯綠。唐代的鉛釉,受三彩的影響,器形非常的飽滿。郎窯綠,玻璃感極強,古人稱之為蒼蠅翅,上面帶有網狀的開片,很細膩。
紅釉。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鈞瓷的紅顏色,一定不是主觀追求的,是偶然出現的。真正純粹意義的紅色一定誕生在元朝,還有色斑狀的瓷器,全紅的高足杯,還有著名的牛血紅。那個紅顏色是極大的含蓄,是有很多想象空間的,不是一覽無余的。我們今天看到市場上有很多的中國瓷器,一點空間都不給,非常的薄,不是物理的感覺,而是內心的感受。紅之刺目,讓人難以忍受,今天很多紅瓷就燒成這樣。中國的古代紅瓷不是這樣的,是有很多內心感受的。所以永樂時期的鮮紅,看到的時候,才知道什么叫鮮紅。
清代,在郎窯紅恢復的基礎上,燒到各色各樣的紅,顏色很多。珊瑚紅、蓋雪紅、霽紅等。元代嫻熟地燒成了紅釉的高足杯,非常的高,為什么?因為要一個手轉著用。我曾經問朋友一個簡單的問題,去一下地中海國家,古希臘,包括古埃及,土耳其,兩千年以前的酒具都是兩個把拿著,中國漢以前,就是兩個耳,雙手持杯,為什么今天單手持杯跟人家碰杯呢?就是因為高足杯,游牧民族要騎在馬上,一手持馬鞭,一手拿著杯。慢慢就學會了這個感受。我們現在基本上單手持杯,雙手持杯還跟酒量有關,過去酒量比較大,因為釀造酒度數比較低,今天的白酒都是蒸餾酒,是非常晚的事情了。蒸餾酒是明代中葉,文字證明,是元代晚期。武松十八碗,喝的應該都是餿了的米湯。
郎窯紅,非常漂亮,去博物館參觀的時候,看郎窯紅的盤子,古書上記載,如初凝之牛血,如牛血剛剛凝固的樣子。牛血跟人血不一樣嗎?牛血比較稠,人血比較稀,雞血就更稀。
一個陶瓷美學的高峰與它的政治思考
藍釉。三彩上看到藍釉,藍色不是中國人的吉祥色,是伊斯蘭的吉祥色,藍色文化是西域帶給我們的,是伊斯蘭文化,去土耳其看一下藍色清真寺,就明白了。元朝人是比較注重手藝的,寫過《元代工藝史》,說是修鞋的被俘虜了都不會殺。元朝疆域也很大,慢慢到西域學會了很多手藝。
藍色就由蒙古人帶回來了,遇到景德鎮(zhèn)生根發(fā)芽的地方,迅速青花就出現了。我們今天因為講顏色,就不講紋飾了,青花出現,700年統領中國的陶瓷史。明代寶石藍、清代的天藍、月白等就依次遞減顏色。月白色是最淺的藍,那時候的藍都是心中的藍。唐代的藍釉凈瓶,是元代的國寶。藍底白龍,找不到純藍的,純藍的一般都是明代的。元代的白龍梅瓶,全世界有四個,揚州博物館一個,頤和園有一個碎的,法國集美博物館有一個,還有早年有一個,七十年代的時候,一個老鄉(xiāng)拿過來的,一個口壞了,一個就是完整的。當時沒有人認,不知道元代有這個東西,以為是雍正的,說給80塊,當時是非常多的錢,就賣了,破了口的就不要了,出門就給扔了,今天殘片都很值錢。
官釉。盈字款開官窯先河,是官方的代表,秘色也是官方的態(tài)度。到了宋代的時候,宋代的禮學、皇帝的個人愛好,使瓷器由白變青,白瓷流行時間過長,之后就沒有興趣了。北宋的汝窯、官窯都是青色,皇帝非常喜歡,皇帝希望跟上蒼溝通,道教皇帝,要寫青詞,對青灰色非常感興趣。宋室南遷以后,依然沿襲這個追求,除了美學以外,還有很多哲學思辨乃至政治學的思考。所以說,中國陶瓷美學的高峰在宋代不可逾越,就是包含了政治。元明清以后所有官窯的仿制,都是一層皮,不再想內容了,因為沒有那種感受了。
傳統意義上,宋代五大窯,汝官哥鈞定。曹釗說,有哥窯,與仿制的官窯非常相似,建國以來,宋墓沒有出土哥窯,出土哥窯的全部是元墓。周杰倫唱的青花瓷,我跟方文山聊過,說寫的就是汝窯,青花瓷是原來改的,因為名字聽起來比較怪,內容實際上還是汝窯。汝窯是一個殘缺不全的東西,沒有燒熟,很輕,現在普通人沒機會碰了。很多年前,碰見這個東西,就是一輩子能摸一下,就知足了,我掂了一下,非常輕,敲的時候,沒有聲,就是沒有燒熟,是一個半生的東西。我們今天看到寶豐出現的汝窯跟傳世汝窯是有區(qū)別的,臺北故宮汝窯大展的時候,我看過,有的東西確實有很多的感慨,我20幾歲見這些東西都邁不開步,現在看什么都邁得開步,我就是為了要看清楚。
色斑釉。剛才講的都是純色。在唐朝以前,陶瓷不見標準意義的色斑,因為它不是一個追求。唐代為什么色斑急劇增加。大面積的色斑,不是我們自己的審美,我們沒有這種審美。宋以后開始點彩,鐵銹斑等,看得出來是主動的追求,景德鎮(zhèn)點褐彩,但是這些延續(xù)不下去,中國人不是很喜歡,白瓷上點三個點,會認為是燒壞了,不覺得好。比如在元朝的時候,龍泉青瓷中點過褐斑,日本人叫飛青,捧它為國寶,我們國內沒有,大博物館里面沒有正經的產品。為什么?因為不好看,我們心理不接受,這些就流向了日本。
國家強盛的時候,眼界比較寬,審美也比較寬,清代康熙的時候,我們能看到色斑的作品,虎皮三彩等都是創(chuàng)新品種。這絕不是偶然,而是一種心胸。
今天大部分人審美都比較寬泛了。比如服裝,已沒有審美標準了。我們小時候的審美標準,最簡單的就是肩是否合適,褲長是否合適,褲子稍微短了,就被人譏笑,今天拖在地上都可以,還有七分、八分褲,叫做時髦。衣服也沒有了肩的概念,在哪兒都合適,也沒有肥瘦,沒有長短。世界上的事情很奇怪,人家說最土氣的就是白襪子、黑皮鞋,可是邁可杰克遜就是這樣的。審美寬泛了,就什么都可以接受了。色斑釉也是這個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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