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博物館陳列中的大維德瓶(一對)
20世紀(jì)20年代末期,中國國勢陵夷,積貧積弱,大批的珍貴文物被來華的西洋人和日本人以公平買賣的名義,巧取豪奪而去。英國人蒙史昭活·鄂芬史東在1928年前后,便勾結(jié)奸商吳來熙,從北京的智化寺(一說是北京貢院)非法秘密盜買了一對青花大供瓶。這對青花大供瓶高63.8、口徑14.3、足徑17.5厘米;盤口高頸、凸肩瘦腹、脛部雙凸、底足呈臺狀;瓶身共繪有八層紋飾,紋飾依次為:纏枝扁菊、上仰蕉葉、鸞鳳穿云、纏枝蓮花、云龍駭浪、漩渦駭浪、纏枝牡丹、蓮瓣雜寶;瓶頸部各有象首形環(huán)耳一對,每個環(huán)耳還安裝著一個很大的銜環(huán),銜環(huán)不知何時都已損壞缺失,但象首環(huán)的下部和瓶子肩部還留有當(dāng)初粘接銜環(huán)時的接觸點。
兩只瓶子上的紋飾基本一致,只是局部有些差別:一只瓶子頸部有楷書銘文“信州路玉山縣順城郷德教里/荊塘杜奉聖弟子張文進喜捨/香爐花瓶一付,祈保合家清吉、子女/平安/,至正十一年四月良辰謹(jǐn)記。星源祖殿胡浄一元帥打供”,其瓶頸部繪有一鸞一鳳,鸞尾如火焰卷曲,鸞首在下,做向下俯沖飛翔狀,鳳尾有三條翎羽,猶如飄帶,鳳首在上,做向上飛翔狀;瓶身繪蛟龍一只,龍首、龍身皆向左,呈現(xiàn)一種疾行狀,龍嘴大張,兇惡威猛無比。另一只瓶子頸部也有楷書銘文“信州路玉山縣順城郷德教里荊/塘杜奉聖弟子張文進喜捨香/爐花瓶一付,祈保合家清吉、子女平安。至正十一年四月吉日捨。星源祖殿胡浄一元帥打供”,瓶頸部也繪有一鸞一鳳,不同于另一瓶的是:鸞、鳳皆做向上飛翔狀;瓶身所繪的蛟龍龍首向右,龍嘴微開,較之另一瓶上的蛟龍似乎溫和一些。
這對大供瓶后來又幾經(jīng)倒賣,最終全部落入英國的收藏家大維德手中,至今還保留在英國大維德基金會里;而人們提起這對瓶子,通常也稱之為“大維德瓶”。因為瓶身有“至正十一年四月”的確切紀(jì)年,經(jīng)過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原館長約翰·波普的推介,上世紀(jì)中期,其重要價值很快被國際學(xué)術(shù)界所認(rèn)同,一躍成為鑒定中國十四世紀(jì)至正型青花瓷的重要標(biāo)桿尺;并以之為參照,從世界各大博物館中發(fā)現(xiàn)了一批至正型的元代青花瓷器。
今天,大維德瓶早已名聞世界,但其本身還值得深層研究,如:為何每只瓶上只畫一只龍?為何兩只龍的方向不一致?大維德瓶作為神前供器是如何陳列擺放的?其陳列擺放的秩序和瓶身的龍紋有無關(guān)系?大維德瓶上的龍紋和其他元代青花瓷器上的龍紋究竟有何不一樣?銘文記載“喜捨香爐一付”,這“一付”是幾件?大維德瓶耳上的四個銜環(huán)為何全部都損壞缺失了?大維德瓶是否只燒造了這一對?
中國人對于方位的尊卑是極為講究,以北方為上,其次東方(左側(cè)),再次西方(右側(cè)),最下為南方;男左女右,左文右武。凡中國文化中的宮殿建筑、帝王御座、神佛靈位前的供器,其位置擺放無不遵從這個排列秩序。兩只大維德瓶上分別繪有兩只龍,一只龍首向左,一只龍首向右;其擺放秩序應(yīng)該是龍首相向排列擺放——即龍首向左的瓶擺放在神像或神座(神像或神座是面南北面的)的左側(cè)(東方),龍首向右的瓶擺放在神像或神座的右側(cè)(西方)。
大維德瓶每只瓶子頸部都繪有一鸞一鳳,雄雌成對,其瓶身上的龍也必然是雄雌成對的;每只瓶身只繪一只龍是為了突出主題,也是為了顯示兩只瓶上的龍是一對、兩只瓶也是一對。今人習(xí)慣把龍當(dāng)作雄性、鳳當(dāng)作雌性的代表,古人并不這么認(rèn)為;在古人的眼里,鳳有雄雌,龍也有雄雌。因此可以推斷:大維德瓶中,陳列于神座左側(cè)的瓶子,上面所繪龍口大張、神態(tài)兇惡的龍是雄龍,畫工在描繪時特意將它畫成龍首向右、右向疾行的動態(tài),使其便于擺放在神座的左邊(東方);而把龍口微開,神態(tài)稍覺溫和的雌龍?zhí)匾猱嫵升埵紫蜃?、左向疾行的動態(tài),使其便于擺放在神座的右邊(西方)。
根據(jù)大維德供瓶上所繪的龍紋有雄雌的事實,可以進一步推斷:凡元青花瓷器上,繪有單只龍紋且龍的勢態(tài)右向的,應(yīng)是雄龍;繪有兩只龍首尾相逐、或兩只龍上下相向嬉戲的,其龍應(yīng)是雄雌成對的。將大維德瓶上所繪的龍紋與其同時代其他元代青花瓷器上所繪的龍紋進行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大維德瓶上的龍有觸須,而其他元青花瓷器上的龍都沒有;宋以前,龍是沒有觸須的,目前最早只發(fā)現(xiàn)在杭州南宋太廟的三龍石柱礎(chǔ)上的龍和南宋陳容所繪《九龍圖》中的龍有觸須。大維德瓶上的龍有觸須,證明其受到南宋陳容畫風(fēng)和南宋皇家匠作的影響。
在大維德瓶的銘文中寫有施舍“香爐花瓶一付”,這“一付”是幾件?是三供(件)還是五供(件)?歷來爭論不休。持五件說者認(rèn)為:張文進既然有財力施舍在當(dāng)時就很珍貴的青花香爐、花瓶,不可能只施三供而不施五供;“香爐花瓶一付”還應(yīng)包括另外兩供,只是瓷瓶銘文里沒有詳載。持三件說者認(rèn)為:銘文里只提到了香爐和花瓶,沒有其他。其實爭議焦點都在于銘文的標(biāo)點,如果讀成“香爐花瓶,一付。”可以理解為若干只香爐、花瓶合在一起的一付(套)供器。如果讀成“香爐、花瓶一付”,那么就是指一只香爐、兩只花瓶。很顯然,銘文所表達的意思是后者。
大維德瓶上四個象首耳的銜環(huán)全部缺失也是個令人難解的謎,四個銜環(huán)全部是死環(huán),按理說是不容易損壞的,即使損壞也不可能全部損壞。唯一的解釋是:其中有一個或兩個銜環(huán)壞掉了,為了美觀和對稱,另兩個沒有壞的就被鏨除了……
筆者從朋友微信中見到了一塊北京出土的、手大小的青花瓷殘片,釉面白中泛青;青花發(fā)色泛紫揚艷,上有許多黑疵點和黑疵斑,且表面微凹。瓷片上部有個弧面的突起,繪有纏枝蓮花紋飾;中下部繪有半個龍首,雙目圓睜,龍嘴張開;龍首的右方和下部均有殘缺火焰紋飾。瓷片的右上方有圓塊狀和弧形的、脫落的窯粘痕跡,脫落處的青花紋飾顏色發(fā)黑和其他地方的顏色藍艷泛紫完全不一樣。其窯粘脫落處原先應(yīng)該有個獸首銜環(huán)鋪首,鋪首是在青花紋飾繪制好、但尚未施釉時粘貼在瓶身上的,由于鋪首的遮蓋,局部的青花紋飾沒有施加到釉水,在入窯經(jīng)高溫?zé)茣r,由于沒有釉水的隔絕,青花鈷料繪畫的紋飾暴露在熾熱的空氣中,瞬間便被氧化成了黑色。
這是一塊典型的蘇麻離青元青花殘片,是個圓形大瓶肩腹部的一小塊。當(dāng)把它與大維德瓶進行比較后,發(fā)現(xiàn)它與大維德瓶中龍首向左的瓶的頸肩部驚人的相似。大維德瓶頸肩部有個凸起的弧面,這塊瓷片上部也有個凸起的弧面;大維德瓶頸肩部凸起弧面上畫的是纏枝蓮花,這塊瓷片凸起的弧面上畫的也是纏枝蓮花;大維德瓶頸肩凸起弧面下畫的是駭浪云龍紋且龍口微張、龍首向右、龍首接近瓶頸肩部的凸起弧面,這塊瓷片上畫的也是一只向右的龍首并且龍首也接近上部凸起的弧面;尤其大維德瓶上的龍有觸須,這塊瓷片上的龍竟然也有觸須。所不同的是:大維德瓶凸面下方繪有大塊留白邊的朵云,這片青花瓷片可能由于太小,朵云沒有出現(xiàn);大維德瓶肩部凸面上銜環(huán)損壞后留下的粘連點很小,并且凸面下部的瓶腹上沒有粘連點;但這塊元青花瓷片的凸面上粘連面積較大,并且凸面下部的瓶腹上還有圓弧狀的粘連痕——一個獸首銜環(huán)鋪首脫落留下的痕跡。
由此可以推想出一個圓形的瓷瓶,其器型和紋飾與大維德瓶驚人的相似;唯一不同處是它有兩個獸首銜環(huán)鋪首,而大維德瓶是兩個象首銜環(huán)。瓷瓶身上所描繪的主圖案是一只右向的、帶觸須的雌龍;是一對供瓶中的一只,它的制造者和大維德瓶的制造者是同一批人。
元政府在景德鎮(zhèn)設(shè)立了浮梁瓷局,但其官窯瓷是委托民窯燒造的,“有命則供,否則止”,只要肯出錢,私人也可以定制精美的青花瓷,故而張文進才可以定制到珍貴進口顏料燒造的香爐和花瓶。當(dāng)時的元朝國都北京,住滿了皇親國戚、達官權(quán)貴,宮殿廟宇林立,四方商賈云集,富庶繁華,青花瓷是新興的奢侈品,深受蒙元權(quán)貴的喜愛??梢酝茰y:大維德瓶以其精美不可能不引起權(quán)貴們的注目,也不可能僅僅燒造了一對;如果遠在江南婺源的小廟宇里都能擁有一對精美的大維德瓶作供器,那么當(dāng)時作為天子之都的北京肯定擁有更多,這塊北京出土的青花殘片就是證據(jù)。
■江蘇南京 葉伯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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