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盜寶案

自明永樂四年在北京建造皇宮以來，如何能到皇宮內(nèi)偷盜出稀世珍寶，就是不少江湖大盜夢寐以求的美事兒。當(dāng)然，想歸想，真要飛檐走壁進大內(nèi)皇宮盜竊，被抓住可是要掉腦袋的。
　　不過，膽大的盜賊還是有的。乾隆四十年(公元1775年)內(nèi)務(wù)府總管給乾隆的奏章中，就上報了幾起盜竊案。比如該年8月7日，從寧壽宮履順門的墻上跳下一個飛賊，此賊輕功了得，武功卻馬馬虎虎，當(dāng)即被值班太監(jiān)抓獲。還搜出其藏在天溝(屋面排水的溝槽)內(nèi)的贓物，遂推測其在宮內(nèi)潛藏不止一日了！奏章還說，有個叫郭四五的飛賊，居然兩次潛入大內(nèi)，“必系慣飛檐走壁猾賊”。清朝滅亡以后，故宮也發(fā)生過多起盜竊案，最近的一次是2011年的盜賊石柏魁，他偷了些在故宮內(nèi)展出的現(xiàn)代工藝品。
　　除了這些外來的民間盜賊，宮內(nèi)監(jiān)守自盜者也不少，在晚清比較有名的就有薩隆阿盜寶案。薩隆阿可非常人可比，他是滿族人，也是個官二代。薩隆阿的父親叫穆彰阿，在道光朝當(dāng)了二十年的軍機大臣。穆彰阿少年成名，入仕后三次主持鄉(xiāng)試，五次主持會試，門人弟子遍天下，所謂“敢為科名致身早，風(fēng)檐輕與辨驪黃”。穆彰阿的學(xué)生多是近代史上有名人物，最著名的是曾國藩，其他如駱秉章、葉名琛、何桂清、魏源等。穆彰阿的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很多知名之士都受過他的引薦，因此在朝中黨羽眾多，號稱“穆黨”。咸豐帝還未繼位時，便對穆彰阿非常厭惡。1850年(道光三十年)，道光帝駕崩，咸豐帝繼位。不久，咸豐帝指責(zé)穆彰阿“保位貪榮，妨賢病國”，將他革去職務(wù)，永不敘用。但是，薩隆阿還是托其父余蔭，得以進入軍機處當(dāng)官，案發(fā)時是刑部郎中，兼任軍機處章京。
　　本期品讀為讀者介紹的，就是薩隆阿盜寶案。薩隆阿偷的是曾國藩交給朝廷的戰(zhàn)利品——洪秀全的金印，他也因此被處決。
　　1
　　刑部郎中被秋后問斬
　　1866年，北京城一個深秋的清晨。在城西南宣武門外的菜市口，人頭攢動。這一天是朝廷處死囚犯的日子。菜市口在京城的名氣可是不小，一千年前的遼代，這里是安東門外的郊野，金代是施仁門里的丁字街，明朝時是京城最大的蔬菜市場，沿街菜攤、菜店眾多，所以“四九城”的許多人都來此買菜，并把菜市最集中的街口稱為“菜市街”，清代時改稱“菜市口”。當(dāng)然，菜市口之所以出名，是因為此處是清廷處決死囚的行刑之地。
　　這一天，通往菜市口的各個大街都被攔住了，到處都是清朝的官兵。人們只能在圍欄以外伸長脖子往里觀看。在圈起來的一塊空地上，有一個席棚，里面關(guān)押著一個滿人死囚，以及幾個漢人囚犯。過不多時，朝廷圣旨下達，一位來自刑部的監(jiān)刑官高聲宣布：“已革刑部郎中薩隆阿偷竊偽印一案，照盜倉庫錢糧本例，即刻處決?！痹谒狼粝锏牟贿h處，還有一個監(jiān)斬棚。在那里，等待用刑的劊子手正在準(zhǔn)備著刑具。在棚子的一邊，有一個小小的祭壇，上面擺放著各種刑具：砍刀、絞壓器、血淋淋的絞索等。
　　祭壇前，還有一口裝滿熱水的大鍋。鍋里的熱水是劊子手用來暖刀的。刀把子是木頭的，上面刻著嚇人的頭像?？偣灿形灏研痰?，它們還有專門的名稱：大爺、二爺、三爺、四爺和五爺。自清朝入主中原二百多年來，這幾位“爺?shù)丁辈恢獨⑺懒硕嗌偾舴福粍Ｗ邮肿鸱Q為“神刀”。
　　用刑的時刻到了。兩個五大三粗的劊子手拿好絞索，走到囚犯薩隆阿跟前，先引見自己，然后說了一聲：“請大人歸天?！彪S后，他們將絞索在薩隆阿的脖子上套了一個環(huán)扣，薩隆阿頭朝下躺在地上，劊子手搖動“絞壓器”。一眨眼工夫，薩隆阿就一命嗚呼了。旁邊圍觀者，連聲說“好”！
　　話說這薩隆阿可不是一般的死囚。他在犯事之前，官至刑部郎中，兼任軍機處章京，軍機處屬于清廷的權(quán)力要害部門，他還是滿人，故而地位又高軍機處的漢人章京一等。這樣的人物，為何會被問斬呢？
　　2
　　盜竊金印熔化為金條
　　有人問了，薩隆阿究竟犯了什么法，導(dǎo)致丟了性命？話說同治四年八月十七日(1865年10月6日)，北京城天氣暖洋洋的。在紫禁城隆宗門內(nèi)，南北兩側(cè)，分別有一排平房。這里，就是自雍正皇帝以來清代最高中樞機關(guān)——軍機處的所在地。北面為軍機大臣值房；南面為軍機章京值房，其中東二間為滿人章京值班房，西二間為漢人章京值班房。這天清晨，滿人軍機章京薩隆阿心懷鬼胎地來軍機章京房值班。他乘人不備，悄悄地進入漢人章京值班房，將存放在那里的貴重物品盒子打開，取出了一方金印，將其帶回自己在東單牌樓東觀音寺胡同的家中。
　　一周之后的八月二十四日(10月13日)，薩隆阿把金印帶到東四牌樓的萬盛首飾鋪，找到熟悉的店伙計王太和王全，謊稱這金印是他在外省做官的叔叔帶回北京的。他用四十吊錢的代價，請首飾鋪將金印熔化成10根金條，每根金條大約重11兩。不久，薩隆阿手頭緊，就將其中的兩根金條拿到“恒和錢莊”兌換成銀兩，其余八根則埋藏在家中的炕洞里。
　　被熔化的金印來歷不凡，它原是天王洪秀全的金印，也叫金璽，洪秀全共有三方印章，除了金璽外，還有玉璽和木璽。一年前，即1864年7月19日，曾國藩的弟弟曾國荃率湘軍攻破南京城之后，繳獲了這塊金印。1864年8月14日，曾國藩吩咐手下把洪秀全的“偽金印和玉璽”裝在一個特制的木匣中，外用牛皮包裹，派得力干將王廷貴由南京送往北京。這塊金印自然不是尋常的戰(zhàn)利品，它也是曾國藩的湘軍成功鎮(zhèn)壓太平軍的憑證。這么貴重的東西，自然由軍機處官員親自捧到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面前去過目的。事后，皇帝讓軍機處暫時保管金印。
　　但是，軍機章京薩隆阿起了賊心，他將金印偷走，將其熔化為金條。如此重要的物件，就給白白地毀掉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很快軍機處發(fā)現(xiàn)金印失竊。當(dāng)時，軍機處首席大臣是恭親王奕。他指令大清內(nèi)務(wù)府刑司人員四處偵查，限期偵破此案。
　　金印失竊的消息不脛而走。所有在軍機處任職的滿漢章京談虎色變，人人自危，仿佛一場可怕的滅頂之災(zāi)隨時都可能降臨到自己頭上。刑司人員內(nèi)查結(jié)果，一無所獲。于是把那些平素與軍機處有瓜葛的人，包括專司灑掃的下役統(tǒng)統(tǒng)抓起來嚴加拷問，豈料這些人寧肯皮肉受苦，也咬緊了牙關(guān)，斷不屈打成招，奕無奈，只好把這些人放了。
　　3
　　賣金條露出馬腳
　　內(nèi)務(wù)府番役處傾巢出動。番役頭目保祥、德蔭、英奎等率所有探子微服私訪，把北京大街小巷全部查了個遍。功夫不負有心人，這種梳篦頭發(fā)似的逐街逐店查找，還真找到了案子的蛛絲馬跡。
　　保祥和德蔭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調(diào)查，終于發(fā)現(xiàn)了有關(guān)此案的線索。他們向英奎報告說：“北京的恒和錢莊在多天前曾收購過兩根剛?cè)坭T的金條?！庇⒖動嵹s到“恒和錢莊”，取出那兩根金條一看，果然是剛?cè)坭T的。再仔細查看金條的側(cè)面，發(fā)現(xiàn)兩個小小的字“萬盛”。這兩根金條一根鑄有一個“玖”，另一根還鑄有一個“拾”字，這是金條的編號，兩個數(shù)字說明這兩根金條是第9號和第10號，那就是說熔鑄這批金條起碼是10根以上。而這些金條每根重11兩，10根就重110兩，總重和失竊的金印重量吻合。
　　經(jīng)過一番調(diào)查，英奎得知東四牌樓附近有一間金鋪叫“萬盛”，他知道接近目標(biāo)了。1866年1月下旬，番役查找到東四牌樓萬盛首飾鋪。得知該鋪幾個月前曾熔化過一方金印。根據(jù)這一線索，番役對鋪內(nèi)所有伙計逐個盤問，在刑訊之后，王太和王全如實供出了軍機章京薩隆阿。開堂審訊時，薩隆阿負隅頑抗，死不承認，但是“恒和錢莊”和“萬盛首飾鋪”的當(dāng)事人一上堂對質(zhì)，他就不得不低頭認罪。接著，在薩隆阿的指認下，英奎又在薩隆阿府上臥室炕洞里掘出了另外8根金條。
　　堂堂的軍機章京竟然屈身為盜賊？這在大清朝建國200多年的歷史上，還是頭一次！在此之前，皇宮內(nèi)也發(fā)生過各類小的盜竊行為，如一些太監(jiān)、貧苦的蘇拉(下等仆役)偶爾也會從宮中偷走一些金銀、首飾、珠寶之類，但他們畢竟都地位卑微。一個堂堂的兼任軍機處章京的刑部郎中竟然也干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dāng)，確實有損天朝尊嚴。更何況，偷盜者還是當(dāng)時地位高貴的滿人！
　　當(dāng)時，軍機處總共有32位章京(滿漢各16人)，而薩隆阿是滿人章京，且是負責(zé)執(zhí)法的刑部郎中。他的官品在眾多章京中是比較高的。熟悉近代史的人都知道，清代的軍機處可不是一般的衙門，其辦公地點處于紫禁城之中，是朝廷最機密的權(quán)力中樞所在地。即使身為王公貝勒、滿漢大臣，只要不在軍機處任職，對這里也要退避三舍，不敢越雷池一步。做個不恰當(dāng)?shù)谋扔鳎宕能姍C處是直屬于大清皇帝的秘書班子！而軍機章京就是軍機處的秘書，負責(zé)“繕寫諭旨、記載檔案，查核奏議”。
　　清代對軍機處的值班房嚴加防范。乾隆皇帝曾經(jīng)下詔說：“軍機處系機要重地，凡事俱應(yīng)縝密，不容宣泄?！避姍C處所用的差役，一般選用15歲以下不識字的幼童，俗稱“小幺兒”，到20歲時就辭退，以防止泄密?？墒?，就在這樣一個禁衛(wèi)森嚴的地方，繳獲的洪秀全的金印竟然丟失了！而且是監(jiān)守自盜！薩隆阿身為軍機處的朝廷命官，竟然執(zhí)法犯法。垂簾聽政的慈禧太后大怒，下令將薩隆阿于秋后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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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盜金印源于賭博缺錢
　　軍機處盜竊案，很快成為京城的一大新聞。甚至連駐守北京城的英法美等國外交人員也知道了。這一丑聞被京城的外國公使館人員議論紛紛，甚至稱“清朝官員都是欺世大盜”。英國駐華使館參贊密福特感到不可理解，他奇怪的是薩隆阿“事業(yè)有成，家道殷實，并不缺錢”，怎能為了這區(qū)區(qū)10根金條，就去盜竊呢？
　　這些西方外交官都是熟讀《圣經(jīng)》的基督徒，他們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也很滑稽，說薩隆阿沒有好好遵守《圣經(jīng)》第“十一誡”，即“不可被捉”。當(dāng)然，薩隆阿偷盜金印是屬于一次個人行為，但這不是一次尋常的盜竊。首先，它是發(fā)生在清廷最機密最重要的權(quán)力中樞——軍機處。堂堂的大清朝連其權(quán)力中樞的工作人員都作奸犯科，還能治理好天下嗎？一葉知秋，薩隆阿案件確實反映了清廷行政官僚體制的沒落，到同治時期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諸多弊端。另外，薩隆阿的盜竊案，作為一種經(jīng)濟犯罪，也是晚清國庫瀕臨破產(chǎn)的征兆。薩隆阿本人嗜賭成性，賭輸錢后囊中羞澀，就打了這方金印的主意。薩隆阿所在的刑部衙門，由于經(jīng)費困難，其辦公設(shè)施已經(jīng)破敗不堪。1865年，大清朝海關(guān)稅務(wù)司的赫德記載說：“刑部的狀況極為惡劣，圍墻很低，上面蓋滿尖刺，防止監(jiān)犯逃脫。里面骯臟的泥水淌到街道上?！贝笄宓蹏呢毨?，不獨外人如此看待。時任兩江總督曾國藩也有同感，1867年京城來人告訴曾國藩說：“京中氣象甚惡，明火執(zhí)仗之案時出，而市肆乞丐成群，民窮財盡。”這種現(xiàn)象讓曾國藩生怕發(fā)生異變。
　　一年多后，即同治七年十二月十四日(1868年1月26日)，曾國藩在闊別京城17年之后，第一次進京面見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此時,曾國藩已經(jīng)見不到老師穆彰阿的兒子薩隆阿了。在京期間，曾國藩與慈禧太后前后有三次對談，所談都是裁撤湘軍以及直隸練兵等軍國大事。慈禧太后與曾國藩到底談了什么呢？這里且引用幾句對談，感受一下慈禧太后的真實問話風(fēng)格：“慈禧：汝在江南，事都辦完了？曾國藩：辦完了。慈禧：勇都撤完了？曾國藩：都撤完了。慈禧：汝一路來可安靜？曾國藩：路上很安靜。先恐有游勇滋事，卻倒平安無事。慈禧：汝出京多少年了？曾國藩：臣出京十七年了?！?br/>　　如此等等，這些問話讓曾國藩內(nèi)心非常不耐煩，也讓曾國藩非常失望。通過與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的談話，曾國藩認為，“兩宮才地平常，見面無一要語”，而同治皇帝尚小，沒有和他說話，故而曾國藩說：“皇上沖默，亦無從測之。”
　　更令曾國藩擔(dān)心的是，他發(fā)現(xiàn)朝廷實權(quán)其實已經(jīng)掌握在軍機處領(lǐng)班大臣恭親王奕、文祥、寶鋆等人手中，曾國藩認為這些人權(quán)過人主。盡管恭親王等軍機大臣權(quán)力超過皇帝，但是他們幾人各有缺陷，都無法擔(dān)當(dāng)重任。曾國藩說：“恭邸極聰明，而晃蕩不能立足?！敝劣谖南椋m然為人正派，但是“規(guī)模狹隘”，不懂得用人“自輔”。至于寶鋆，也是口碑很差。一句話，曾國藩對清廷已經(jīng)失去了信心。
　　曾國藩是一個傳統(tǒng)讀書人，他的知識結(jié)構(gòu)使他成為一個堅定的人治主義者。他所看到的晚清王朝的諸多弊端，也都是人事危機。然而，清王朝的危機不僅僅是一個吏治腐敗問題，更根本的是延續(xù)二千余年的中國君主專制體制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在西方勢力的沖擊之下，中國君主專制的制度危機正在凸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