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中國的美術館熱潮：建筑是文化的同義詞嗎

中國曲靖歷史博物館的屋頂像一個倒置的樓梯

近年來中國國內的美術館業(yè)以突飛猛進的勢頭高速發(fā)展，遺憾的是很多這樣的文化建筑卻“亟待長遠規(guī)劃及優(yōu)質的館藏”，國內的一位建筑師及策展人介紹說。

　　規(guī)劃顯示1978年以來，中國國內新增美術館數(shù)量已超3500家，一些偏遠地區(qū)的美術館更是因缺乏展品，空留下一個低質量和結構的龐大軀殼。

　　據(jù)藝術策展人兼北京國際設計周總監(jiān)畢月（Beatrice Leanza）介紹說：“這些項目的規(guī)模、施工質量、規(guī)劃嚴謹性和審美精細程度各不相同。私人資金正在大量涌入這一領域，擴大了這些原本由政府發(fā)起的項目，地區(qū)和市政也很樂意看到這些項目所帶來的公共設施的提高?！?br/>
　　“開發(fā)商、金融、私人億萬富翁收藏家等當代藝術的主要投資者群體在過去的四、五年里不斷壯大，”她形容新的投資者多為“藝術贊助人和有著慈善意愿的新富階層，很容易出現(xiàn)自我認知上的偏差。”

　　有一半時間在上海如恩設計（Neri&Hu）工作的中國建筑師郭錫恩（Lyndon Neri）也認為，許多私人美術館的建筑只不過是私人投資者的“臉面”項目?！爱斀駠鴥荣徺I文化的欲望相當普遍，”他說，“錢雖然可以買很多東西，但我們都知道絕對不是文化?！?br/>
　　倫敦維多利亞與艾爾伯特博物館（V&A museum）將在深圳蛇口開設新館，該建筑由日本設計師槙文彥（Fumihiko Maki）設計

　　國際建筑設計師包括隈研吾（Kengo Kuma）、斯蒂文·霍爾（Steven Holl）和戴維·奇普菲爾德（David Chipperfield）等眾多在中國曾有過具體實踐經驗的從業(yè)者，都被邀請為各種新的項目做貢獻。當前正在建設的新項目有讓·努維爾（Jean Nouvel）在北京設計建造的中國國家美術館、倫敦維多利亞與艾爾伯特博物館深圳分館，以及中國香港特別行政區(qū)的M +視覺文化博物館。這其中許多美術館都有著龐大的結構，無論是在密集的城市還是在偏遠的農村，都占據(jù)了大片的土地。據(jù)M+視覺文化博物館設計及建筑方向策展人陳伯康（Aric Chen）介紹說，“然而很多建筑完工后，投資方對于隨后的展覽活動尚缺乏深入構思。”

　　“不知你是否注意到，國內的很多事情做的都很大，”陳伯康繼續(xù)說?！暗饕际顷P于硬件，對于軟件的關注還很不足?！苯ㄖ煿a恩也認同這一看法，富有的場館所有者認為建造建筑本身就是文化，對于今后里面展示什么，往往缺乏預先考慮?！皣鴥纫恍└挥姓哒J為建造一座美術館就會自動沾染上文化，然而建筑并不是內容或文化的同義詞?！?br/>
　　1980年代起中國政府頒布實施了促進經濟文化發(fā)展的政策，后又通過兩個連續(xù)的五年計劃促進了公共和私人對于創(chuàng)意產業(yè)的投資。兩個五年計劃的截止日期到2015年，目標是使中國國內的美術館總數(shù)達到3500家。事實證明這一目標的實現(xiàn)比預期提早了三年?！拔幕M是使中國經濟豐富和多樣化的另一種方式，逐步把中國經濟從依賴制造業(yè)和出口轉向依靠國內消費、服務業(yè)、旅游業(yè)及更高價值創(chuàng)造力，”陳伯康說。

　　文化建筑的日益增多也與對藝術、設計及歷史文化有著濃厚興趣的中國中產階級的壯大有關?！叭缃裨絹碓蕉嗟母辉ｋA層和受到良好教育的人們愿意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在文化追求上?！苯ㄖ煿a恩補充道：“當經濟強大后，公民想要找回其根源、希望了解自己的身份、文化和歷史是自然的?！倍屡d美術館的建設開始于有一定基礎的大城市，例如，2008年北京奧運會和2010年上海世博會的召開均帶來了文化場館等機構的建設熱潮。在北京，798藝術區(qū)老工業(yè)園區(qū)內原有的倉庫被改造成了畫廊和工作室。故宮附近，德國籍建筑師奧雷·舍人正在為中國最早的藝術品拍賣行嘉德拍賣設計新總部和美術館。而奧林匹克體育場鳥巢附近由讓·努維爾設計的中國國家美術館已經開始建設。國內另一座一線城市上海也開始大規(guī)模地把西部外灘重新開發(fā)成私人美術館、藝術中心、畫廊和藝術家工作室，大舍建筑設計事務所設計的龍美術館西岸館和奇普菲爾德設計的上海外灘美術館都位于該區(qū)域。

　　其他省級城市也迅速追趕這股風潮，希望能夠吸引更多游客前來參觀建筑奇觀，從而不斷提升城市的國際地位。陳伯康說：“中小城市也開始不斷追隨大城市的發(fā)展。與此同時，政府關于文化建設和產業(yè)擴充的指令遍布全國，每個人都感受到了發(fā)展的壓力。”

　　作為土地交易的甜味劑，一些美術館甚至建在偏遠地區(qū)。在某些情況下，這冒著失敗的城市規(guī)劃和分區(qū)的風險，而一旦失敗，總體規(guī)劃最終將導致周圍的項目被逐漸遺棄?！霸谥袊?，創(chuàng)建有明確內容和吸引公眾的美術館通常并不是那么重要，其實更多地是把美術館作為了房地產開發(fā)的工具?！标惒壅f，在他看來農村地區(qū)的小型項目相對更加成功?！昂芏噢r村地區(qū)設計的小型的，實驗性的美術館與自然環(huán)境相稱，社區(qū)的人們也很樂意前往，”陳說。畢月也同意這一說法：“還有很多其他項目，諸如TAO 跡 。 建筑事務所、建筑師劉家坤、安藤忠雄、王澍等設計的建筑，有的坐落在不太知名的地區(qū)或者有著較少的收藏，但都在尋求與當?shù)氐奈幕蜌v史間的聯(lián)系。

　　“遺憾的是在設計規(guī)劃之初，語境及社會上下文關系常常被忽視，”她引用北京民生美術館作為例子。該美術館由當?shù)氐闹炫嘟ㄖ聞账O計，在前工廠的外部設計了一個帶角度的、覆蓋著金屬面板的光澤延伸。2015年9月開館時它的洞穴狀的內部設計從圖片上看到的卻是大面積空白。

　　郭錫恩認為這點香港做得更好。由赫爾佐格和德梅?。ǎ縃erzog & de Meuron）設計的M +博物館坐落在西九龍海濱，遠看像兩塊垂直平衡的厚厚的面板。他說：“香港M +這座地標性的建筑加上精心規(guī)劃的收藏，可作為大陸同類項目的藍本?！吧踔猎谶@座視覺藝術博物館的建筑還沒有完工時，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已經完成了收藏和項目規(guī)劃等基礎性工作?！彼J為龍美術館西岸館、上海外灘美術館，以及位于鄂爾多斯市康巴什新區(qū)的鄂爾多斯博物館都是成功的案例。

　　即使不考慮這些建筑所帶來的文化方面的影響，至少在世界其他地區(qū)遭受經濟風暴時，這些巨大的項目給國際建筑師提供了進行實踐的機會。但現(xiàn)在中國的經濟增長也開始放緩，勢必會為這些雄心勃勃的建設項目帶來潛在的影響。去年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講話中也呼吁結束國內的“奇怪建筑”。扎哈·哈迪德建筑事務所總監(jiān)克·舒馬赫（Patrick Schumacher）也表示海外公司在中國的工作越來越困難了。

　　“中國仍然是一個巨大的建筑實驗室，”陳伯康說?！坝袝r能出現(xiàn)好的建筑，有時可能也不會，但定會產生出新的東西?！薄拔也徽J為國內的實驗性建筑會很快消失，”他補充說。“政府的項目可能開始受到阻礙，但私有行業(yè)，正如放出瓶子的精靈一樣，正在蓬勃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