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畫本土化探索存誤解：并非率性就寫意

近日，在由廣東美術館舉辦的“碰撞與交融——蘇州美術館、廣東美術館館藏早期留洋藝術作品展學術研討會”上，第一代油畫家，同時也是蘇州美專創(chuàng)始人的顏文樑，其作品中所飽含的寫意性，備受與會專家關注。尤其是顏文樑晚年油畫作品，構圖更趨主觀化，色彩純凈概括，傳統(tǒng)文化意蘊強烈。

　　事實上，近年來，關于寫意油畫、意象油畫的展覽、討論日益熾烈?！拔拿}傳薪——2015中國寫意油畫學派名家研究展”從9月份開始，也以深圳關山月美術館為起點，在全國多個大城市巡展。那么，“寫意油畫”為何會在今天掀起熱潮？當下寫意油畫存在哪些不足？寫意油畫與意象油畫之間到底有無區(qū)別？且看專家們的梳理和探尋。

　　文、圖/廣州日報記者 江粵軍

　　寫意傾向源于

　　油畫和中國美學的結合

　　寫意油畫在當下成為焦點，無疑跟今天大力倡導文化復興有關?！睹佬g》雜志執(zhí)行主編、藝術評論家尚輝表示，文化復興意味著民族文化的自覺，必然也包括了美術 復興。其實，不僅在油畫領域，在中國畫領域，寫意精神也被反復重提?！爸袊嬙趯W習西方寫實繪畫及現(xiàn)當代藝術以后，經(jīng)過20世紀這一百年的發(fā)展，發(fā)生了現(xiàn) 代性轉型，但這是以削弱或者說去中國畫特色為代價的。今天，重新看待中國畫的一些藝術特征，成為我們重新出發(fā)的重要命題。寫意精神的提出，就是在這樣的文 化尋根中產(chǎn)生的，這必然會對引進的外來藝術發(fā)生影響，首當其沖的自然是油畫。事實上，油畫的中國化探索，從油畫被自主引進后就不斷進行。從第一代油畫家劉 海粟、林風眠乃至倡導寫實主義的徐悲鴻，他們的作品中都或多或少體現(xiàn)出中國文化的特征，只是表現(xiàn)方式不太一樣。”尚輝說。

　　對此，中國美 協(xié)理論委員會副主任、畫家梁江也表示認可。梁江告訴記者，20世紀二三十年代，常書鴻、吳作人、呂斯百、董希文等先行者，主要從敦煌藝術中汲取營養(yǎng)，進行 油畫與中國傳統(tǒng)融合的嘗試。董希文后來撰文寫道：“我們不僅要繼續(xù)掌握西洋的多種多樣的油畫技巧，發(fā)揮油畫的多方面的性能，而且要把它吸收過來，經(jīng)過消化 變成自己的血液，也就是說要把這個外來的形式變成我們中華民族自己的東西，并使其有自己的民族風格?！边@很清楚地表明了，中國油畫藝術在20世紀上半葉就 越出亦步亦趨、單純引進技術的階段。

　　寫意傾向更是油畫和中國美學結合起來后必然發(fā)生的一種本土化、民族化趨向。畫家重在用油畫這種藝術 類型來表達自己的精神體驗和感受，展現(xiàn)鮮明的中國特色。像林風眠、吳冠中、蘇天賜等油畫家的作品，不追求主題性、故事性或描述性的內(nèi)容，藝術語言和西方的 寫實主義、現(xiàn)實主義拉開較大距離，將油畫中的明暗、凹凸淡化，更多表現(xiàn)出一種詩化境界，有點像國畫六法中講究的“氣韻生動”，形成了一種符合中國人審美意 象的作品。

　　缺乏豐厚的國學積淀當下寫意油畫太表象

　　在尚輝看來，劉海粟是最早又是比較成功地探索油畫寫意精神的大家， “中國人對寫意概念的界定，主要來自于書法。經(jīng)過兩千多年的發(fā)展，書法的用筆方法、運筆個性都已非常發(fā)達、豐富，成為中國繪畫展現(xiàn)寫意性的重要資源。為什 么說劉海粟是中國寫意油畫的先驅者，就在于他的用筆方法很能體現(xiàn)書法的味道。劉海粟是康有為的學生，他承襲的是碑派書法。在他的寫意油畫中，用筆就體現(xiàn)了 碑學的特征，筆觸的力量使得他的作品渾厚、蒼茫，彌補了色彩和造型上的不足。從這個意義上講，劉海粟是一個真正的寫意油畫大家?！?br/>
　　而今 天，尚輝認為很多人對寫意油畫存在著某些誤解，以為比較率性的用筆方法就可以叫寫意油畫；或者畫得不像、不夠準確的，就故意說成是寫意油畫，這其實是對寫 意油畫的誤讀乃至褻瀆?！奥市允菓摻⒃跁ㄓ霉P的規(guī)范之上的，而不是無法無天、任意揮灑。恕我直言，當代油畫家可能比前輩油畫家更加明白要從中國傳統(tǒng) 文化中吸收營養(yǎng)，但他們所達到的高度，大多沒有前輩高。雖然，今天很多油畫家也試圖讓自己的筆法灑脫起來，但他們甚至還不懂得將書法中的用筆轉化為油畫中 的用筆，只學得表面的率性和恣肆，因此，內(nèi)里缺乏傳統(tǒng)書法用筆規(guī)范中所形成的散淡、自由和浪漫?！鄙休x表示。

　　當代油畫家與前輩油畫家特 別是第一代油畫家在藝術上的差距，歸根到底在于文化底蘊上的距離。第一代油畫家處于中西文化碰撞年代，他們的國學基礎遠遠高于今人，他們對西學的領悟在某 種程度上也高于今人。所以，他們懂得拿來，也善于保留自我，像顏文樑的油畫作品，雖然受印象派影響很大，但在色彩和畫面經(jīng)營上，都有著中國人自己的理解。 而今天，我們在很大程度上已經(jīng)被全球化了，對傳統(tǒng)文化的源頭體會得不夠深，對西方文化的本質也常常沒有深入感知。所以，雖然認識到寫意精神的重要性，但由 于缺乏豐厚的國學積淀，失去真正的文化感受力，更多只停留在表象認知上，顯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天津美術學院油畫系主任袁文彬教授也指出，在油畫藝術技巧上，雖然今天的中國畫家多半是進步了，但精神層面上，卻未必達到民國那批油畫家的高度?！皩懸饩窭锩姘軓姷膫€人情懷和自由精神，這個東西缺失了，寫意內(nèi)涵肯定就會陷落。”袁文彬說。

　　“寫意”與“意象”

　　等同還是有別？

　　與寫意油畫一樣成為美術界熱詞的，還有意象油畫。那么，寫意油畫和意象油畫之間到底有沒有本質區(qū)別，或者可以通用？

　　尚輝認為，寫意油畫、意象油畫實際上都是對油畫中國化特征的概括，只是用了不同詞匯?！爱斎?，寫意油畫注重的是筆墨語言，意象油畫則更多從中國人觀察對象的獨特性來考量?！彼f。

　　梁江則表示，寫意油畫和意象油畫不能等同?！皩懸庥彤嫳磉_的是油畫中國化的一個趨向，意象油畫則基本成為一個藝術類型了。寫意是中國藝術的美學特征，即 使工筆畫看起來很整飭，骨子里也是寫意的。而意象油畫在油畫風格、油畫語言、藝術個性上都和寫實油畫拉開了比較大的距離，體現(xiàn)出一種詩化特征?！?br/>
　　作為意象油畫的倡導者，廣州美術學院教授、中國油畫學會理事鷗洋也告訴記者，自油畫從西方傳入中國后，如何將油畫語言本土化，一直是幾代中國油畫家矢志 追求的藝術目標之一。她自1985年受教于趙無極后，就決定走油畫的東方化之路，為此，她提出了“意象油畫”的課題，至今已探索了三十年。這些年來，加入 “意象油畫”探索行列的畫家越來越多，引用“意象油畫”這個稱謂的也不少，出現(xiàn)了“意象油畫邀請展”、“意象油畫研究會”及史論文章《意象油畫百年》等， 顯示出意象油畫具有相當大的研究開拓空間。

　　“當下興起的‘寫意油畫’畫派，目標也是追求油畫本土化，‘寫意’從字面上看應與‘意象’有共同性，畫面可能也頗有些相似，關鍵是畫家探索寫意的油畫語言是否做到區(qū)別西方，是否是含有東方文化精神、東方審美內(nèi)涵的油畫語言？這里涉及到是以西方觀 察方式描繪客體物象，還是以東方觀察方式將客體作為憑借來表達畫家的‘胸中逸氣’？遺憾的是，目前見到的不少所謂寫意油畫作品，甚至包括‘意象百年’的史 論文章中所列的有些作品，更多是表現(xiàn)在用筆及技法的奔放書寫性上，其觀察方式、審美追求仍然立足于客體描繪，只區(qū)別于工整寫實特別是古典寫實風格，很難從 中體現(xiàn)區(qū)別于西方油畫的中國本土化學術特性。東方審美一向不立足于描繪客體，重在表達個人的主觀感受，表達‘意在畫外’，這是西方畫家無法體會的?！?

　　意象油畫的四種類型一個本質

　　尚輝認為，在充分體現(xiàn)油畫的中國化、本土化特點上，“意象油畫”的提法可能會比“寫意油畫”更精準一些，而其探索路徑，大概可以歸納為四種：

　　一、就是前面提到的書法用筆。

　　二、寫實性繪畫的意象轉換。雖然畫面比較寫實，但作品意境卻并不寫實，而是從心靈出發(fā)，散發(fā)著詩意?！斑@樣的意象油畫特征，恰恰不是表現(xiàn)在書法上，也并 不在用筆的散淡恣肆上，用筆可能是非常沉穩(wěn)凝練的，作品可能是很具象的，卻又和真并非一模一樣，而是具有中國畫那樣的詩性原則和意境再造。這是常常被人們 忽略掉的一種類型?！?br/>
　　三、主觀的抒發(fā)。譬如色彩上，帶有表現(xiàn)性的，甚至幻覺性的，按主觀感覺改變色彩的關系。

　　四、意象化的造型。對形象的處理也完全從主觀出發(fā)。

　　另外，尚輝談到，齊白石先生曾說過中國畫的特點在于“似與不似之間”，其實，印象派之后的西方繪畫，很多也都可以說是“似與不似之間”，這樣豈不是混淆 了中國畫和西方繪畫之間的區(qū)別？事實上，中國人的“似與不似”，還是以儒雅、婉約、內(nèi)斂為特征的，帶著深刻的文化內(nèi)涵，強調(diào)物我為一，而不是西方完全視覺 化的特征。從這個角度來講，這才是中國意象油畫或者說寫意油畫的文化本質。因此，盡管意象油畫的邊界十分寬泛，但它的內(nèi)核非常鮮明——作品透現(xiàn)和凸顯中國 人的文化觀念、人格境界和品位格調(di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