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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鋼:楊茂源與可視的時間

中藝網(wǎng) 發(fā)布時間: 2012-11-09
將所思所感付諸于比思想與感覺更簡潔有力的表達方式,這是我的使命。 ——阿諾德·勛伯格 《摩西與亞倫》(1975)

代表美國出席1995年威尼斯雙年展的藝術(shù)家比爾•維奧拉認為時間是無形的:“時間是終極的看不見的世界。它圍繞著我們,實際上它就是我們的全部生活。我們活在時間中,如同魚游在水中。如果你把它視為一種流逝,那么你注定會失去它。但是,如果你的興趣是轉(zhuǎn)型、成長與改變,志在乘長風破萬里浪、成為時間的弄潮兒,那么就沒有問題。你將沉浸在時間的水流中,直掛云帆濟滄海!”[ 馬丁•蓋福特(2003). 《終極無形的世界》:訪比爾•維奧拉,” 現(xiàn)代畫家, 16期 (秋): 22-5. ]在他的影像作品中,維奧拉能夠通過專注于時間的持續(xù)而將時間“空間化”。但是他這種將時間視作無形的想法只是看待時間的方式之一。時間是肉眼無法看到的,因為我們活在當下:我們生活中的每一刻都是抽象又無形的,除非我們將時間與生活當中的人、感情或者事件聯(lián)系起來。那么,有人可能會問,如果時間不等同于現(xiàn)在呢?

活在當下實際上是一個當代的概念,產(chǎn)生于“歷史”已經(jīng)結(jié)束之后。弗朗西斯•福山在其知名著作中宣稱,冷戰(zhàn)結(jié)束之后,我們已經(jīng)目睹了“歷史的終結(jié):西方國家實行的自由民主制度是人類意識形態(tài)發(fā)展的終點和人類最后一種統(tǒng)治形式?!盵 弗朗西斯•福山 (1992). 《歷史的終結(jié)及最后之人》 . 自由出版社] 歷史的車輪不再向前推進。我們無法想象出有著不同統(tǒng)治形式的的未來,于是我們永遠困在當下的迷局之中,只能試圖在藝術(shù)與人文中微調(diào)自己的身份認同。只是如果我們一旦拋開西方自由民主的大背景,這種歷史觀和時間觀就未免顯得過于短視。在人跡罕至的河流、群山與沙漠中,時間隨著地球的軌跡而流淌。地球的時間和自然的時間是一種“深層時間”,它以十億年為單位,襯托出人類歷史之微不足道。

提出“深層時間”的概念并非旨在輕視人類社會與人類歷史。相反,這種常人難以想象的漫長時光能夠把人的生命放在一個不同的思考點上。如果自然時間是永恒的,那么我們是不是應該重新審視思考我們的欲望、我們的焦慮以及我們對物質(zhì)財富的執(zhí)著?根據(jù)活在當下的邏輯,人的欲望是最重要的也是不可避免的,可是在漫漫的深層時間之中,人的欲望猶如米粒之珠不足掛齒。

1987年,楊茂源首次駐足新疆的大戈壁灘,那也是他首次體會到深層時間。他無法言明究竟是沙漠的什么部分令他如此震撼,但他卻為太陽月亮與星星的運動軌跡而深深著迷。未知的神秘力量吸引著他一次又一次地故地重游。 1993年,在以有限的資金探險、試圖尋訪樓蘭古城之時,楊茂源偶然間發(fā)現(xiàn)了一個更為神秘的城市:麥得克古城。該城由馬爾克·奧利爾·斯坦因(1862-1943)于1906年命名。斯坦因從當?shù)厝四抢锫犝f,有個古城的廢墟在一場風暴之后重見天日,于是嘗試著探訪了古城附近的遺址。但斯坦因并沒能踏進真正的麥得克古城。[ 林梅材,《敦煌寫本鋼和泰藏卷所述帕德克城考》?!抖鼗脱芯俊?,1997年01期,128頁] 因此,楊茂源的發(fā)現(xiàn)實際上具有重大的考古學意義,即使他從未受過考古相關的訓練。 2008年,楊茂源在接受《藝術(shù)世界》記者采訪時透露,他為圓形的麥得克古城所驚艷,因為樓蘭地區(qū)的其他古城都是方形的。樓蘭是羅馬帝國與中國之間、早期橫貫歐亞大陸交通的十字路口。斯坦因認為,東西方文明的建筑分野在樓蘭地區(qū)有著清晰而突出的體現(xiàn):圓形古城受到西方建筑風格的影響,而正方形古城則是受到中國漢族文化的影響。樓蘭實際上正是東西方文化交匯與分野之地。楊茂源并不知道大多數(shù)有關樓蘭的背景信息,但他的裝置作品標示出古城廢墟的時間和空間的重要意義。

在路標裝置作品中,楊茂源采用了一種計算時間和空間的古老方法:坐井觀天。他先挖出一口枯井,在井口鋪上繩子編成的網(wǎng),然后以此為觀察點根據(jù)網(wǎng)和星辰的相對位置關系來判斷自己的所在地。

楊茂源的沙漠探險和在沙漠中的裝置展現(xiàn)出了他作為人和藝術(shù)家的許多不同方面。他從不曾停止對古老文明、對時間和空間以及地球湮遠年代的思考。楊茂源上下求索的冒險精神將他與許多活在當下、尋求世俗快樂的中國當代藝術(shù)家清晰地區(qū)分開來。

在成功運用“坐井觀天”的方法之后,楊茂源依舊不斷嘗試將時間變得可見。他的想法之一是測量時間的溫度:一天的任意一個給定的時刻都有一個溫度指數(shù),可對應于光譜中的一種顏色。光的溫度越?jīng)?,光的顏色越深。午后不久,光溫最亮、幾乎變成白色。日復一日,楊茂源將一天不同時段測得的溫度轉(zhuǎn)化成色彩。這些顏色已成為他的作品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楊茂源喜歡以時間的顏色為背景畫佛的頭像。這個選擇自然與佛教深層時間的主張息息相關。佛家思想中,時間是循環(huán)往復且無比漫長的。世界會在一場大災難(劫)之后毀滅,復而重生。最漫長的劫周期大約有270億年之久,歷經(jīng)成劫、住劫、壞劫、空劫,世界才會消亡。楊茂源筆下微小的色帶將松散的線條連成神工鬼斧般的肖像畫;但是那些破碎的色條,也無形中威脅著肖像、試圖將其分崩離析。穿針引線與分崩離析之間緊張又微妙的關系使他的肖像畫更具復雜和有趣的意味。

楊茂源的菩薩低眉,既是慈悲為懷,更是為了自保,不忍看情迷物亂,欲望橫流。這次所展出的這批最新油畫作品,是藝術(shù)家過去25年來不斷回到他魂牽夢縈的沙漠中的純凈的心路總結(jié),也是他對深層時間感的思考結(jié)果。欲望煩惱的產(chǎn)生是因為短視,時間的概念陷在幾年幾十年的塵世輪回中,而藝術(shù)家在樓蘭的沙漠中悟出的時間感是自然的、亙古的、地球的軌跡,以幾千、幾萬、幾十萬年的單位計。他幾年如一日測量從早到晚的光的溫度,對照色譜,畫出時間的顏色,單純而深刻。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可以將楊茂源比作為“中國的愛德華-哈鉑”,因為楊茂源像大器晚成的哈鉑,不斷成熟他的技法和生活態(tài)度,我們更應該注意到楊茂源如哈鉑那樣,在最平靜的外表下,充滿激情、感性。楊茂源最近一系列的創(chuàng)作,從圓滾滾的顏色鮮艷的人形,到棱角磨平的希臘羅馬雕像,到吹了氣圓鼓鼓的動物,都在這批繪畫中獲得交集和總結(jié),以深層時間為中軸,深入到情感表達的內(nèi)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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