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保護城市的文化記憶 肩負共同的文化擔當

　　中華文明造就了許多千年古城，源遠流長的歷史在一磚一瓦上凝結(jié)。這是彌足珍貴的文化記憶。保護我們的文化記憶，是現(xiàn)代人的共同責任。因為，現(xiàn)代化不應成為我們忘記歷史的理由。更因為，現(xiàn)代的生活需要文化記憶來溫暖與指引。

　　■“那些文字穿越時空，是我每次到了那里都會想到的，不光是南唐的，還有比如明朝筆記里記載的一些故事也是在那個場所發(fā)生”

　　提起老城南，南京人再熟悉不過了，它指的是中華門內(nèi)東、西兩片圍繞內(nèi)秦淮河、以夫子廟為核心的明清歷史街區(qū)，是南京城的發(fā)祥地。這片素有“十里秦淮，六朝金粉”、“槳聲燈影，畫船簫鼓”之譽的土地，長久以來承載著人們綺麗的想象。

　　然而，這種綺麗的想象，有時難以追隨上城市現(xiàn)代化建設的步伐。建設新城、改造危房的設想，雖是美好的愿望，卻也令這些承載文化記憶的古老建筑面臨危機。

　　保護城市的文化記憶，很多人在努力。

　　一位80后年輕人，以他自己的熱情與方式，付諸令人刮目相看的行動?，F(xiàn)已步入而立之年的姚遠，18歲之前都在南京古城中度過。他在兩次參與南京古城的保衛(wèi)行動中，先后起草了兩封名為《留下南京之魂》和《南京歷史文化名城保護告急》的緊急呼吁信，并在多位專家學者的簽名支持下，引起中央領導的重視和批示。

　　這位戴著橢圓小眼鏡的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師，斯文、平凡，乍一看，似乎很難與“寫呼吁信”、“奔走疾呼”這樣的字眼聯(lián)系在一起。事實上，他也不曾把自己的所作所為看成是什么大事，而只是認為這是“自己對故鄉(xiāng)應盡的一片孝心”。

　　作為地道的南京人，姚遠對故鄉(xiāng)一往情深。這份情愫萌生于童年：兒時居住過的三兩間院落、安品街上外婆家的枇杷樹、上幼兒園途經(jīng)的條石小路……姚遠緩緩回憶，娓娓道來，這些記憶的碎片拼湊出他對城南舊事的感知與印象：雖不那么清晰，卻深扎于心；雖不那么華美，卻足夠真實。

　　而當回憶觸及爺爺家曾經(jīng)的獨立院落時，姚遠難掩激動之情，原來爺爺家的位置正是南唐大內(nèi)皇宮的宮門，那里還有一座橋，名“內(nèi)橋”。幼年無知，直到中學時讀了蔣贊初老先生寫的《南京史話》，姚遠才恍然大悟。

　　姚遠的身上透著一股濃濃的文人氣。在與記者的交談中，他總會情不自禁地淺吟一句小詩，抑或是一闕小詞，然后停頓須臾。 “每次站在那個空間，那個點，已經(jīng)看不到那些歷史建筑了，但還是會想起李煜的詩詞。那些文字穿越時空，是我每次到了那里都會想到的，不光是南唐的，還有比如明朝筆記里記載的一些故事也是在那個場所發(fā)生，南京這個城市始終讓人有歷史的遐想。 ”

　　能夠引發(fā)對歷史悠然遐想的，不只南京這座城市。18歲，姚遠離開南京去北京大學讀書，北京城的歷史文化縱深感帶給他更強的震撼。

　　大學一年級時，他住在北大昌平校區(qū)，毗鄰明十三陵，安靜得讓他欣喜，因為可以靜靜地飽看歷史。春日的桃樹、老舊的紅墻、石質(zhì)的欄桿與臺階，只需寥寥幾個景致，就勾勒出了老北京的醉人風韻，也引發(fā)著姚遠對歷史的體悟。

　　讀大二那年，姚遠登上景山俯瞰故宮的全景，當完整的古都氣象盡收眼底時，他震撼且感動：“我可以感受到這個城市有無數(shù)動人心魄的細節(jié)，不僅是宏大的宮殿和城墻，單是一處四合院的磚雕，或是一棵從墻頭伸出的古樹，都滿是時間的力量。 ”

　　同為千年古城的北京和南京，有著許多共通的力量——源遠流長的歷史在靜水深流的一磚一瓦上凝結(jié)；但同時它們似乎也有相似的處境——時間的厚度，在城市發(fā)展的速度之前，有時顯得有些脆弱。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的詩情畫意，依舊可以在現(xiàn)世的空間里被觸摸和感知，無需依賴舊地圖上的某個小點來留存歷史的底稿

　　2006年4月，南京古城面臨拆遷的風聲傳入在北京求學的姚遠耳畔，心急如焚的他委托在南京的同學替他留意相關情況，自己同時也從報紙新聞中關注相關動態(tài)。

　　談到寫呼吁信的緣由，姚遠對自己北大的老師充滿感恩。姚遠早前曾寫過一篇名為《南京的“歷史”關頭》的文章投給南方一家報紙，表達了對舊城保護的一些建設性意見。編輯在茫茫來稿中一眼相中了這篇文章，較完整地予以發(fā)表。

　　第一次在媒體上表達自己聲音的嘗試，效果有些出乎姚遠的意外。不過，那時的他還不曾意識到聲音是可以改變些什么的。老師適時提醒他：“作為一名年輕學生，你說的話也許不一定有用，但我們有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還有很多專家學者，你應該給他們寫信，尋求更有力的支持。 ”

　　在老師的建議下，姚遠鼓起勇氣把一封《留下南京之魂》的求助信，發(fā)給了素昧平生的權威專家謝辰生。

　　謝老是中國文物學會名譽會長，曾主持起草了1982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收到信的第二天一早，謝老打電話給姚遠，一字一頓地說：“如果這封信的情況屬實，那就請你以這封信為基礎起草一封呼吁信，再請文物學專家、建筑學專家聯(lián)名呼吁。 ”

　　謝老的建議和支持給了姚遠莫大的鼓舞，他立刻寫下《關于保留南京歷史舊城區(qū)的緊急呼吁》，并詢查多位專家的電話和住址，一個個地打電話，一家家地奔走。

　　中國考古學會前任理事長徐蘋芳，不久前剛?cè)ナ?。姚遠還清晰地記得自己當初魯莽地直闖徐老先生在北京東四四合院的家時，老先生搖著蒲扇，告訴姚遠，自己是搞考古的，南京秦淮河兩岸的歷史街區(qū)有著太深的歷史痕跡，從六朝的建康到南唐的金陵城，再到明朝，南京城的歷史彼此疊壓，至今沒有梳理清楚，是應該好好保護的。最終，這封呼吁信是以徐老的名義寄出的。

　　鄉(xiāng)土建筑保護專家、清華大學建筑學院教授陳志華向姚遠透露，自己兒時曾在南京的復成倉生活過，父親經(jīng)常帶他去附近的花牌樓、太平路玩耍。當姚遠給他帶去一張清朝的南京地圖時，他激動地指著地圖上的地名，一件件地回憶童年往事。

　　在2006年的拆遷規(guī)劃中，門東的一大片街區(qū)被納入代號為“南門C塊‘南門老街’”的開發(fā)項目，陳老先生當時就指著地圖說：“這里其實就是曾經(jīng)的‘朱雀橋’和‘烏衣巷’。 ”

　　大半個門東街區(qū)最終幸免于難，“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的詩情畫意依舊可以在現(xiàn)世的空間里被觸摸和感知，無需依賴舊地圖上的某個小點來留存歷史的底稿。

　　■聲聲呼喚，擰成共同的力量，引起中央領導的高度重視，催生了相關保護條例

　　呼應，還在延續(xù)。

　　老舍兒子舒乙在收到姚遠的郵件后，也立刻給予回復說，為民族、為文化、為子孫后代，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在姚遠呼吁信上簽名的蔣贊初、梁白泉和葉兆言三位先生，甚至還在南京最熱的8月里，帶領多家媒體同游南京的歷史街區(qū)，邊走邊講解。那片塵土，一定忘不了他們在夕陽西下告別時的回眸，也一定還記得專家們留下的聲音：“現(xiàn)代化不是忘記歷史的理由。 ”

　　發(fā)出自己的聲音，這選擇一旦做出，姚遠就持守了三年多。

　　與此同時，不光是南京，其他一些地方的歷史文化街區(qū)也面臨著同樣的境遇。2006年，常州悄無聲息地拆除了蘇東坡終老故居——“藤花舊館”。謝辰生知道后，在2006年10月再次致信中央領導，希望名城保護條例能夠早日出臺，“否則再拖下去，恐怕大多數(shù)名城就已經(jīng)有名無實了”。

　　正是這封信，與姚遠之前發(fā)起的專家聯(lián)名呼吁緊密呼應，共同擰成一股力量，得到了中央領導的批示，要求有關部門加快制定歷史文化名城保護條例。

　　關于歷史文化名城的保護，終于被提上了立法議程。 2008年7月1日正式出臺了全國性條例 《歷史文化名城名鎮(zhèn)名村保護條例》，2010年12月1日南京市出臺了地方條例《南京市歷史文化名城保護條例》。

　　■“城市如同一個人的手掌，布滿了大街小巷的掌紋。拯救城市記憶行動就是穿行其間，去尋找那條城市歷史的生命線”

　　提起姚遠這位80后，專家們的言語中充滿了贊賞，“他對文保工作所持有的不僅是熱情，還有許多專業(yè)知識作支撐，很不容易。 ”

　　而更令老一輩專家學者欣慰的是，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參與到了古城守望、文化保護的志愿者隊伍中。

　　在保護城市文化記憶的過程中，姚遠認識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其中有些是通過網(wǎng)絡看了他的博客后認識的。這些素未謀面的年輕人，常常分頭拍攝古城的照片，然后上傳到網(wǎng)絡上，并交流分享，共同尋求保護之道。另外有一些則是姚遠的同學，他們耳濡目染也被感動了，從而義無反顧地加入志愿者隊伍。“大家就是本著一顆心去做，沒有經(jīng)費，都是自愿的。 ”姚遠如是說。

　　人稱“南京活地標”的南京市作協(xié)副主席、文史專家薛冰對記者說，近年來他時常在南京圖書館等許多地方開設關于南京城歷史文化保護的講座，前來聽他講座的，很多都是年輕人。講座結(jié)束后，他們還不愿離開，拉著他提問交談。

　　2011年3月，由于地鐵建設的需要，南京城計劃移植大量的法國梧桐樹，激發(fā)了市民的“保樹”活動，其中不乏許多年輕的身影。薛冰滿心歡喜地說:“其實這些年輕人中有許多甚至都不是南京人，只是在南京學習或工作，但他們打心底里喜歡南京，也愿意留在南京。發(fā)生這種事情，他們急啊，就好像要移掉自己老家門口的樹一樣，于是也就像保護自己生命一樣地要保護它們。 ”

　　提到那些自覺傳承前輩文保工作、并視之為崇高責任和使命的后輩們，薛冰更是向我們嘖嘖稱贊“南京城市記憶民間記錄團”。這個民間社團成立于2008年3月，是由不同身份、不同職業(yè)的年輕人通過網(wǎng)絡自發(fā)形成的。成立以來，他們每周六都會聚集在一起，走訪南京的大街小巷，通過收集照片、影像、文字、實物等形式，記錄下南京幾乎被人遺忘的城市記憶。團體發(fā)起人其實是個地道的東北人，然而他對南京歷史文化的了解程度卻絲毫不亞于“老南京”。

　　記錄團用這樣一段話解釋他們的初衷：“城市如同一個人的手掌，布滿了大街小巷的掌紋。拯救城市記憶行動就是穿行其間，去尋找那條城市歷史的生命線。 ”

　　于是，從街道邊的石牌，到有特色的門標窗花，再到老人們的口述歷史，都無一例外地進入到他們的視野，被分門別類地保存下來，存留在他們的相機、DV里，也出現(xiàn)在南京老城南印象陳列館的展覽里。

　　時間的長河澆灌了一座又一座城市的流光運轉(zhuǎn)，也滋養(yǎng)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喜笑顏開。呵護城市文化記憶，可以讓我們更清晰地找到回家的路。

　　這是一種文化堅守，也是我們應該共同肩負起的文化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