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斷送大明王朝？“問題青年”崇禎與晚明悲劇

　　大明朝，作為最后一個漢人王朝，究竟斷送在誰的手里？這個問題，一直困擾了國人三百多年。最近，著名美學(xué)家、華中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教授邱紫華的著作《誰斷送了大明王朝》從悲劇美學(xué)的角度，重提了這個話題。他從明朝末年的悲劇切入，沒有循例從制度、經(jīng)濟(jì)、軍事上剖析朱明王朝的衰亡，而是著重從細(xì)微的人性角度闡述崇禎、魏忠賢、楊嗣昌、袁崇煥、吳三桂等晚明精英人物的性格悲劇。作者認(rèn)為，明亡實(shí)自滅也。其實(shí)質(zhì)，不在于清的強(qiáng)大，而在于明的腐朽，在于晚明決策者與執(zhí)行者的性格悲劇！

　　毛澤東：我看《明史》最生氣

　　甲申1644年正月的一個傍晚，北京城上空雨雪飄灑，一個神情恍惚的中年男人在僅有的一個隨從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爬上紫禁城北面的萬歲山。他眼神呆滯，絕望無力，看著烽煙四起的紫禁城，解下了發(fā)辮，光著腳掌，把隨身攜帶的繩索拴在一人高的海棠樹上……

　　這個男人，就是崇禎朱由檢。兩個月后，清軍入關(guān)。一個長近300年的朱明王朝就此倉皇謝幕。

　　崇禎其人，后人總給以無限的同情，評價似乎都不偏離清朝名臣張廷玉在《明史》中的說法：“嗚呼！莊烈非亡國之君，而當(dāng)亡國之運(yùn)，又乏救亡之術(shù)，徒見其焦勞瞀亂，孑立于上十有七年。而帷幄不聞良、平之謀，行間未睹李、郭之將，卒致宗社顛覆，徒以身殉，悲夫！”

　　大明自朱元璋1368年應(yīng)天稱帝起，歷經(jīng)16朝天子。除了前期朱元璋父子勵精圖治以及朱高熾和朱瞻基兩朝的“仁宣之治”，還算值得書寫之外，剩下的兒孫多是黃鼠狼下崽，一窩不如一窩——— 有替自己父母爭名份而與大臣誓不兩立，沉迷于道山的世宗朱厚熜；有幾十年當(dāng)“甩手掌柜”的神宗朱翊鈞，有因吞食“紅丸”而暴斃的光宗朱常洛，有喜曲藝騎射、沉迷于木匠活的熹宗朱由校；更為荒唐的是，在位長達(dá)45年的嘉靖竟迷戀于用年輕貌美的宮女作其長生不老的丹藥，以至于被忍無可忍的宮女們試圖勒死于龍床之上。就連毛澤東在讀《明史》的時候，也發(fā)出感慨：“《明史》我看了最生氣。明朝除了明太祖、明成祖不識字的兩個皇帝搞得比較好。明武宗、明英宗還稍好些以外，其余的都不好，盡做壞事?！?br/>
　　“中興之主”與“問題青年”

　　熹宗無子，死后傳位其弟———時年未滿十七歲的信王朱由檢。這個朱由檢，就是崇禎。崇禎撿了個大便宜！如此年少的他，突然面對上天最好的恩賜，內(nèi)心是極其復(fù)雜的。邱紫華從復(fù)雜的人性入手講述了他性格的多重性。從“中興”的角度看，他有少年人的全部優(yōu)點(diǎn)：處變不驚，辦事較真，頗具眼光，看透實(shí)質(zhì)。在鏟除閹黨勢力上，以靜制動，表現(xiàn)出了與其年齡并不相稱的冷酷與決斷。之后，面對滿朝文武非奸即庸，江山萬里卻滿目瘡痍的爛攤子，他發(fā)出“今日吏治、民生、夷情、邊備，事事堪憂”的感嘆。為了顯示“明主”身份，他執(zhí)政以來，不僅要求皇室成員節(jié)衣縮食，自己也身體力行，布衣素食。大臣們勸他，這樣會把身體搞垮，他也不聽。有一天，崇禎的外祖母夢見了崇禎死去的生母孝純皇太后。孝純皇太后要外祖母轉(zhuǎn)告崇禎皇帝，叫他除了在規(guī)定的忌日吃素之外，其他的日子不妨吃一些肉，并說：藥補(bǔ)不如肉補(bǔ)。從這天開始，崇禎皇帝才恢復(fù)吃點(diǎn)葷食。一次在聽講官的演講時，他所穿的內(nèi)衣已破損了，露在外面很不雅觀，崇禎不時地把破衣袖塞進(jìn)外衣的衣袖里來遮掩。以至于，講官都看不下去了！

　　但是，崇禎也有少年人常有的缺點(diǎn)。如果從國家治理的角度審視，崇禎是一位有著太多小聰明而缺乏全局考慮和管理的皇帝，他急躁輕信、急功近利、情緒上容易大起大落，剛愎自用，待人處事喜怒無常！以至于邱紫華說，崇禎就是一個在心智和行為上都有障礙的“問題青年”！

　　按說，邊患吃緊，用人為上！但問題是，在崇禎看來，民眾敗者為賊寇，官員敗者為罪臣。永遠(yuǎn)正確的只有他天子崇禎。這一任性猜疑和多變的性格，造成了無數(shù)個可堪任用的杰出將領(lǐng)朝夕之間身首異處、灰飛煙滅！

　　天上地下，朝夕之間

　　以堪稱“國之門神”的大將袁崇煥為例。崇禎元年七月，崇禎對這個卓越軍事智慧和膽識的愛將寵愛有加，把遼東戰(zhàn)區(qū)的最高權(quán)力和職位都爽快地給了袁崇煥，袁也因為興奮，口不擇言，對年少的崇禎說出了“五年平遼”的豪言壯語。一個是興之所致的夸口，一個因年輕便枉顧事實(shí)開出了“出錢給兵”的空頭支票！他們都犯了“大錯誤”！

　　“由順境轉(zhuǎn)入逆境，其原因不在于人物為非作惡，而在于他犯了大錯誤?！边@是古希臘悲劇理論家亞里士多德悲劇人物的“過失說”。歷史證明，因為崇禎捉襟見肘的財政現(xiàn)狀和朝廷大臣之間的扯皮拉筋，還有他與袁崇煥二人性格和行為上的過失，使他們各自都陷入了悲劇之中！在寧遠(yuǎn)兵變、追討糧餉的時候，崇禎與袁崇煥之間出現(xiàn)了裂痕，并由裂痕發(fā)展為猜疑！特別是在袁崇煥越權(quán)擅殺了“支使不動”的平遼總兵官毛文龍之后，崇禎愈發(fā)加重對袁崇煥擁兵自重、無視君權(quán)的疑心和仇恨！在皇太極巧施離間計之下，袁崇煥悲劇的釀成自然就成了無可挽回的事情了。

　　史載，崇禎二年十二月初一，崇禎皇帝緊急召見袁崇煥、滿桂等大將。崇禎一見袁崇煥，就劈頭蓋臉地問：你為什么要?dú)⒚凝垼磕阏f的援兵為何遲遲不到？你為什么要用炮火擊傷滿桂將軍？并叫滿桂把傷顯示給袁崇煥看。

　　袁崇煥被崇禎一連串嚴(yán)厲的質(zhì)問打懵了，一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崇禎隨即下令，“錦衣衛(wèi)拿擲殿下！”校尉們一擁而上，脫去了袁崇煥的官服。而十多天前，崇禎對袁崇煥的態(tài)度還是寵愛和贊賞相加，現(xiàn)在，袁崇煥突然變成階下囚，令同時被召見的、袁崇煥的部將祖大壽嚇得在一旁篩糠似地顫抖！可謂“伴君如伴虎”，天上與地下，朝夕之間事。

　　歷史的悲劇，是人性的悲劇。作為大明王朝的終結(jié)者，崇禎的悲劇并非如他遺言中所說的“諸臣誤朕”所致，而在于他性格的兩面性。邱紫華認(rèn)為，“問題青年”崇禎猶疑的病態(tài)心理在于，自上臺以來，北京一直是一肩挑兩頭，成了外患(清王朝)與內(nèi)亂(農(nóng)民起義軍)同時攻擊的對象。而且朝政腐敗，越反越腐！無論崇禎的重心往哪一邊傾斜，他都無法正常地邁步前行。這就是崇禎悲劇性的“兩難”處境！“夷情邊防”和“內(nèi)亂”的“兩難”，決定了崇禎個人的苦難和國家的毀滅。

　　文/胡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