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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汝昌:我與胡適先生一段湮沒的紅學交流史

中藝網(wǎng) 發(fā)布時間: 2010-09-14
日前,忽然接到宋廣波先生寄給我的一份快遞郵件,內(nèi)有信函說明他曾赴臺訪學停留兩月之久,獲得了胡適之先生在拙著《紅樓夢新證》上面批注的手跡,十分珍惜可貴。返京后,特意惠示于我,這真是我近年來罕有的一件望外之喜事。我對宋先生這樣的高情盛誼,不知以何言詞方能略表我的深深感謝之情。我讀了這些批注手跡(38頁復(fù)印件)之后,思緒聯(lián)翩,一時之間交集于胸懷,想說的話也都紛紛涌向筆舌之間。因念及今年何年?正值歲在戊子,六十年前的那一個戊子,我在老北京東城的東廠胡同拜訪了胡先生,并承他親手借給我甲戌石頭記的真本。在當年的暑假,四兄祜昌和我盡了兩月之力錄成了一部副本。同年秋天胡先生又把有正書局的石印的戚序大字本和手寫本《四松堂集》借給了我(他托孫楷第先生轉(zhuǎn)交)。于是我開始細校甲戌、庚辰、戚序三真本,并寫出了《真本石頭記之脂硯齋評》(次年《燕京學報》刊出)。所以那個戊子年乃是胡先生作《紅樓夢考證》之后將近三十年的時光過去了,這是多年以來在紅學研究緩步前進上的第一篇重要論文——更巧的是六十年以后的這個戊子,先是《紅樓夢新證》又得影印行世,如今又獲見宋先生傳來的胡先生手批本,那么這個戊子紀年的干支對于紅學史的發(fā)展的階段來說確實是一個紀里碑,而戊子年對我本人的感情記錄上來說,那就更是難以忘懷的重要一頁。

  《紅樓夢新證》于1953之秋出版以后,海內(nèi)的反響,由友好人士的傳達,我得以略知一二,至于海外情況如何,我是無從得知。就連有人寫信給胡先生想挑撥先生的情緒,胡先生不但不介意反而說出了一篇贊我的獎飾之詞,這也是2005年以后才輾轉(zhuǎn)聽到的,我哪里能夠想象胡先生在那么早就做出那些批語。而到如今,若無宋先生,我仍是孤陋寡聞,人家也難以相信吧!這么說來,我之感謝宋先生豈是通常一般的心意可比。

  胡先生降世于1891年,長于我者27歲之多。新文化運動時他是重要人物之一,而我則是次年才投胎入世的,到胡先生1921年發(fā)表《紅樓夢考證》時,我年方三歲。我是出身于村鎮(zhèn)家庭的孩童,家無藏書,少年失學,遭逢亂世……不拘從哪一方面來說,并沒有和胡先生對話論學的資格,后來在通信往還中也曾因為“白話文”的問題,我用不夠客氣的語言唐突冒犯了他,他也并不介意,依然不曾以為我是一個不可教的孺子;直到他看了我那本《紅樓夢新證》,里面又有幾處不夠恭敬的詞句(我的手稿中不是這樣的),再到批俞批胡運動時,他又讀到了我的署名“批胡”的文字(盡管此文也曾經(jīng)過別人的“加工”),他都能高瞻遠矚,不肯脫離學術(shù)討論和歷史因素而計較芥蒂于懷。從這些方面來看,他是一位名副其實的仁人君子,治學大師。如今宋先生給我的這些材料一方面引起我感念的心情,一方面又重新獲得了新的教益和啟示,例如,他對每一個細節(jié)微點都不肯放過,其認真嚴謹?shù)膽B(tài)度,使人凜然發(fā)生自律而敬服之心;又如,他肯于改正自己過去的見解,明白指出:“我錯了。巡鹽御史不是鹽運使。適之”(381頁)。還有一例:胡先生在《紅樓夢新證》第438頁上,我引裕瑞《棗窗閑筆》中批評高鶚續(xù)書的一些論點加以圈點,共有七處之多,還有幾句總括的話說:“裕瑞原文似尚有一節(jié)指出‘我們’‘喒們’的區(qū)別,高鶚本多誤。若我記憶不誤,此真是了不得的見地。適之”。至此,不論胡先生此處所指有何曲折層次,但有一點是十分清楚明確的,就是他已承認裕瑞對高鶚續(xù)書的指責,認為其見解是了不起的。若我對胡先生的這段批語理解不誤的話,那么此時他對一百二十回假全本的看法已和1948年我和他對程乙本的評價有所爭執(zhí)之時,他的看法已然有所改變了。這個問題若細論起來,就不止是一本小說和原書、續(xù)書這樣簡單的問題,實際上那是牽涉到中華傳統(tǒng)文化、文學理論等根本問題的事情了。這篇短序并非討論這種重大問題的場合,只能點到為止,若有機緣再當詳論。然而,仍有一點還想說明,就是胡先生對原書、續(xù)書的巨大區(qū)別已然明確承認,我和他早年的爭執(zhí)似乎雙方還沒有相互理解,今日看來,或許那時我對適之先生這樣的學術(shù)大師理解的太浮淺了吧。

  行文至此,我不禁想到,九十年中我有幸結(jié)識的大學者不止一人,而像胡先生這樣的仁人君子、寬厚和平的高尚人格,還是并不多見的。至于他的學術(shù)成就,文化地位,更非一般可比,其影響所在,更非常人所能估量。前面已經(jīng)說過,我和他本無學術(shù)對話的任何資格,僅僅在一部《紅樓夢》上有了那些粗淺的討論,其實我和胡先生的關(guān)系本來分為師友交誼和學術(shù)論點的兩重關(guān)系,不容相混;然而不時還是有人將這兩點故意混淆,利用它來作些挑撥文章,這原是十分無聊的勾當,可以不必提到它;不過這樣的居心挑撥就不僅僅是胡、周二人關(guān)系之事情了。

  再次感謝宋先生的惠示,沒有他我至今也不知道,我那拙著(有專家評為“不過是‘大二’學生水平寫作”)竟然得到胡先生的細讀細批,更讓我充分體會到胡先生對我這個后學小生始終是那樣關(guān)注和期望,實感榮幸之至。遺憾的是,《新證》之后,我又有一些考芹研紅的拙著已然來不及再請胡先生為我細讀細批了,言念及此,曷勝感舊之情。

  順便提及:據(jù)宋先生相告,他獲見的胡適手批紅學資料書共有19種之多,皆是研究胡適紅學的重要資料。寄示于我者為《紅樓夢新證》《四松堂集》《懋齋詩鈔》《春柳堂詩稿》四種。胡先生在《四松堂集》卷尾“負生”題記處寫明以為是我的別署,此種細處也足見胡先生還能隨時念及于我的感情(“負生”實為吳恩裕之別署)。

  詩曰:

  花甲無端戊又周,名園駐影證重游。

  韶年而立慚三立,情夢紅樓憶四樓。

  曾見大師容末學,不期小著動高流。

  中華文典千尋廈,屋角雞蟲計未休。

 ?。ㄗⅲ┤ⅲ杂美献恿⒌?、立功、立言之義。四樓,未名湖畔第四座古典畫樓,適之先生曾用濃硃大書“燕京大學四樓周汝昌先生”之事。

  戊子大雪節(jié)后九旬周汝昌拜書

  周汝昌(《胡適批紅集》,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出版,此文為書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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