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玉雕師亦應"于玉比德" 創(chuàng)作者少之又少

中國玉雕大師馬進貴認為多數人跟著市場跑從事研究、創(chuàng)作者少之又少

新疆和田玉，這種奇妙而美麗的石頭，千百年來就是宗教、道德、政治等文化因素的集合體，凝結了不同時代華夏兒女的智慧——玉不琢，不成器。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玉雕藝術呈現(xiàn)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之勢。對這一繁榮局面，有人持懷疑態(tài)度，認為時代浮躁，難出好工，于是抱著“等待能工巧匠出現(xiàn)”的態(tài)度持玉守望。

在玉雕行業(yè)中，馬進貴這個名字無人不曉。被新疆同行尊稱為“馬爺”的中國工藝美術大師、中國玉雕大師馬進貴，四十多年來以中華傳統(tǒng)文化為根基，汲取各派玉雕藝術的營養(yǎng)，以金銀錯嵌寶石工藝為創(chuàng)作手法，結合伊斯蘭文化特色，形成了與眾不同的藝術風格，開創(chuàng)了以中國傳統(tǒng)器皿造型為主打的“西域派”玉雕。

日前，馬進貴攜玉雕精品蒞臨羊城，參加在嶺南會舉行的“玉通天下——新疆和田玉雕藝術展”，記者借機和這位性情豪放的新疆漢子就新時代玉雕藝術創(chuàng)作進行了一次對話。

大師簡介

馬進貴，回族，1947年生，現(xiàn)為中國工藝美術大師、中國玉雕大師、新疆寶玉石協(xié)會副會長、新疆和田玉行業(yè)協(xié)會副會長。代表作有“白玉嵌寶石西番壺”、“白玉薄胎錯金嵌寶石瓜棱執(zhí)壺”、“黑碧玉錯銀龍鳳紋雙耳瓶”等。

馬進貴還致力于和田玉理論研究，撰有《和田玉——最佳收藏品》、《淺析金銀錯工藝在玉器中的應用》、《和田玉收藏的四大誤區(qū)》等頗具影響力的論文。

獲獎情況

“白玉錯金嵌寶石西番壺”獲2004年“天工杯”銀獎

“墨玉錯銀嵌寶石西番壺”獲2004年“天工杯”銅獎

“白玉薄胎錯金嵌寶石瓜棱執(zhí)壺”獲2006年“百花玉緣杯”金獎

“黑碧玉錯銀龍鳳紋雙耳瓶”獲2006年“百花杯”金獎

“白玉錯金夔龍紋文案十三珍”獲2009年“百花杯”金獎
“抽象玉雕”難引起共鳴

記者：看完您的作品，我的直接感受是：這些作品工精而不失大氣，古樸而又現(xiàn)代，可謂意古思新，當今實屬罕見。創(chuàng)作這樣的作品，既需要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做支撐，又要視野廣闊，不容易！

馬進貴：是的!玉是中華民族宗教、道德、政治等文化因素乃至財富的集合體，玉文化是華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源遠流長，綿延至今。理解、掌握玉文化的歷史，是玉雕師應該具備的基本素質。同時，夏商周青銅器(斝、爵、簋、鼎等)的器型、紋飾(饕餮紋、云雷紋、夔龍紋等)不僅美妙絕倫，章法嚴謹，而且演變有序，內涵豐富。只有吃透了這些東西，玉雕師才能把其精華巧妙地運用到玉雕工藝中來。

令人痛心的是：時代在大踏步前進，我們的經濟、科技都在飛速發(fā)展，不少年輕人反倒越發(fā)崇尚時尚文化、外來文化，藐視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他們對傳統(tǒng)器物都不了解，卻隨心所欲地制作連自己都未必看得懂的東西，還美其名曰“抽象藝術”。其實，具象也好，抽象也罷，都應該能引起人們的共鳴，而不是讓人看了蒙查查；同時，現(xiàn)在條件優(yōu)越了，創(chuàng)作卻少了，因為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玉雕師都鉆到錢眼里去了，他們跟著市場跑：市場需要什么，就雕什么。

實話實說，玉雕師搞研究、創(chuàng)作，首先要解決吃飯問題，這可以理解，但從新疆和田玉的特性及其文化內涵來講，理應料盡其用，使之達到最高境界。我1964年開始學徒時，人們首選的是器皿，其次是人物?？涩F(xiàn)在不是：拿到一塊上好的可做器皿的白玉，他們便不加思考地切成數塊鐲子料或牌子料，我心疼啊！因為鐲子和牌子受歡迎，市場價值遠遠高于單件器皿。所以，我認為現(xiàn)在的玉雕師不能唯利是圖，應該“于玉比德”。

記者：這或許就是有些玉友對現(xiàn)代玉雕藝術失望的原因之一，而市場上的那些拙劣玉工又是如何造成的呢？

馬進貴：工藝美術工人不同于產業(yè)工人：后者依靠個人力量把原材料變不成商品，可前者只需簡單的玉雕機，就可以個人把原材料變成商品，且其價值由自己的技術來決定。在市場經濟的影響下，有些人學點皮毛就單干賺錢去了，而真正意義上的大師必須要磨煉十五年以上。這期間，玉雕師首先要在學習過程中了解玉材的性能，其次了解器型文化，最后才能獨立創(chuàng)作。我現(xiàn)在做件器皿都要半年甚至一年，有的還需更長時間，因此一生做不了幾件東西。

另外，玉器這個行業(yè)，主觀能動性很重要——要喜歡、耐得住寂寞才行?，F(xiàn)在的年輕人能夠潛下心來學習、研究傳統(tǒng)文化的太少了，大都喜歡時尚的東西，你讓他們天天枯燥乏味地磨石頭，他們不干！

好肉加好皮才是錦上添花

記者：選料是玉雕工藝的首道程序，也最能體現(xiàn)玉雕師的功力，您從事玉雕藝術近半個世紀，經驗肯定很豐富，平時是怎么選料的？

馬進貴：新疆和田玉、俄料、青海料容易分別，而我平時都用新疆和田玉做器皿，很少使用青海料，因為它水、灰、透，產品出不了和田玉那種沉穩(wěn)的效果，一樣費工時，但不討好。

簡單講：拿到原材料(不管白玉、青白玉還是碧玉、墨玉)后，我首先仔細觀察，看其純凈度如何，是否含有玉漿等雜質；其次，看它是否有裂紋(內裂和外裂)，因為大件器皿最怕的是開礦等原因造成的內裂，這樣的裂紋從外面看不到，切開就傻眼了。

記者：古人強調“首德次符”，而今人卻偏愛上好的皮色。那么，您在選料過程中對皮色持何態(tài)度？

馬進貴：古人“首德次符”是對的。我認為玉料優(yōu)劣的關鍵是玉質，皮子只是裝飾。舉個簡單的例子：把名牌西裝套在稻草人身上，只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有何意義呢？所以，我先看肉質，好肉加好皮才是錦上添花，才可通過俏色(巧色)發(fā)揮其魅力；如果皮特好，但里面半石半玉或雜質特別多，這樣再俏色也遮不住丑。就消費者而言，你是買玉還是買皮啊？如果買皮，石頭的好皮有的是。

記者：俏色是設計工序，而設計既是玉雕藝術的至關重要之環(huán)節(jié)，又是玉雕師智慧的集中體現(xiàn)，您四十多年來創(chuàng)作了不少驚世之作，如“墨玉壓銀絲鶚”、“白玉嵌寶石西番壺”等，有何心得？

馬進貴：玉雕師首先要對原材料有充分的認識，其次要有建立在豐富知識基礎上的開闊的思路，這樣才不至于半途而廢，才能設計出匠心獨運的玉雕。

我的具體做法就是在傳統(tǒng)器型中融入時代文化。譬如，《周禮》記載：“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以青圭禮東方，以赤璋禮南方，以白琥禮西方，以玄璜禮北方?！蔽椰F(xiàn)在把“六器”(璧、琮、圭、璋、琥、璜)演變成了文房用品，即璧變硯臺、琮變筆筒、璜變筆架等，這種做法完全繼承了“六器”的形制、紋飾和表現(xiàn)手法，只是用途不同而已——這就是創(chuàng)新。而我認為創(chuàng)新就是憑著自己深厚的積累和對傳統(tǒng)文化的深刻認識，繼承并把傳統(tǒng)器型發(fā)揚光大，使之更加完美，而不是“想當然”，更不是照抄古人——我很少做仿古件，因為你從事過考古工作就會明白：那種古味具有時代性，我們就是用腳踩的工具也做出不來，就像上個世紀中葉的話劇《四世同堂》一樣，哪怕是臺詞、道具、舞美等都絲毫不變，現(xiàn)在重排就是和當年不一樣。

人琢玉玉更琢人

記者：《詩經·國風·衛(wèi)風》中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意指君子對高尚的道德修養(yǎng)進行反復鍛煉，而“切、磋、琢、磨”既概括了玉雕制作的整個過程——選料、設計、琢磨和拋光，也反映了玉雕師玉一樣的情操。

馬進貴：是??！俗話說：“人琢玉，玉琢人?！痹谥袊鴤鹘y(tǒng)四大雕刻藝術——玉雕、木雕、牙雕和石刻中，玉雕是最難的，因為和田玉的結構是毛氈狀，非?？b密，韌性又很強，所以僅出形這道工序就很艱難，而且玉雕藝術是“只減不加”，一刀失誤，便前功盡棄，可以說“差之毫厘，謬以千里”；其次，玉雕藝術品的細部刻畫很重要，這些細活又往往靠藝術家的瞬間靈感，可是琢磨的過程是特別枯燥的，磨著磨著就把靈感磨沒了，哈哈哈……

不過，真正的玉雕大師在琢磨玉的過程中，也升華了自己的人格，不由自主地“于玉比德”了。

欄主點評

料好工精 方可傳世

有人說，當下一切炒作雕工的行為都是把藏友引向歧途的妄為，理由是這個浮躁功利的時代在藝術上不會有所作為。這句話聽起來有些道理，但也有失偏頗，因為與新西蘭等尚玉民族不同的是，中華民族在玉石中傾注了人的智慧——雕工，從而將其變成了宗教、政治、道德等因素的結合體，而不是單純尚玉石。

誠然，馬進貴大師也提到，由于缺少對和田玉的人文品格及文化內涵的認識，玉雕行業(yè)不少人跟著市場走：市場需要什么，他們就雕刻什么，無心創(chuàng)作；同時，收藏熱一浪高過一浪，玉器制作工序又相對簡單，于是一些年輕人學個皮毛便“自立門戶”賺錢。這樣一來，工藝鄙陋的玉雕產品在市場上出現(xiàn)便理所當然了。工是活的，好壞都有，可玉料具有原料稀缺和不可再生等因素，雕一塊少一塊，而雕壞一塊更少一塊。有些工鄙俗尚可修改，但有些工蟲蛀鼠咬可就無力回天了——前天，筆者就看到了一塊上乘籽料手把件，因為工藝拙劣而價值大打折扣，讓社會真正失去了一塊美玉，可惜啊！所以，有些藏家認為藏料是當今收藏最理性的選擇，堅持“好玉不雕”，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好玉不雕”是相對“五好料”(質地好、形狀好、色澤好、皮子好和重量好)而言的，這種料屬“天工開物”，形制是任何大師都無法企及的，然而可遇而不可求??！況且，玉之所以成為宗教、政治、道德等因素的結合體，也與人的勞動密不可分，加上“于玉比德”的玉雕師時下也大有人在，因此大可不必對新時代的玉雕藝術過于悲觀。

對玉雕的收藏，馬大師支招說：“不論器皿大小和價值高低，好料加精工方可傳世?！币馑季褪钦f，玉器的材質要一流，即純凈、油潤細膩，且色澤要正，就是不能有邪色，如黃綠兩色的玉材就不行；工精，即玉雕師的活要利落，刻出的線條干練有力，且要把工具用到家——不能干七八成活，所雕器物生動傳神，文化內涵深刻，寓意深遠。另外，作品的格調要高，不能匠氣十足。(吳聿立)

五大片區(qū)各具特色

按照北京大學教授張辛先生的觀點，延綿數千年的中國玉文化可分為史前古玉、夏商周、春秋戰(zhàn)國和秦漢以降四個時期。然而“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禮記·學記》)，每個時期的玉器都是先人們智慧的結晶。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玉雕藝術呈現(xiàn)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之局面。就文化傳統(tǒng)和藝術特色而言，當下的玉雕工藝大致可分為以下五大區(qū)域：

江浙玉雕：以蘇州、揚州為代表的江浙玉雕工藝有著輝煌的歷史，如前后歷經八年之久的乾隆“大禹治水圖”玉山子就是由揚州的玉雕高手完成的。今天，玉雕師們秉承優(yōu)良傳統(tǒng)，揚棄創(chuàng)新，制作出了“白玉內鏈瓶”等佳作。江浙玉雕的器型以爐瓶、山子、仿古件、雜件為主，雕工精細，線條流暢，層次分明，寓意深遠。

上海玉雕：近年來，不少能工巧匠薈萃國際大都市上海，使上海的玉雕業(yè)格外引人注目。他們雕琢的手玩件、掛件、牌子等工藝精湛，線條柔美，造型圓潤，內涵豐富，堪稱當代玉雕技藝之巔峰，引領著當代玉雕藝術的時代潮流。

河南玉雕：位于中原地區(qū)的河南玉雕在渾厚的歷史文化基礎上，傳承延續(xù)，連綿不絕，現(xiàn)在主要制作爐瓶、手玩件、掛件。

北京玉雕：清代，中國玉器制造業(yè)迎來了又一個高峰。玉器紋樣更為多變，新器型不斷涌現(xiàn)，造型雍容華貴，美不勝收。這種皇家風格一直影響北京地區(qū)的玉雕至今。

新疆玉雕：當代新疆玉雕以馬進貴、樊軍民為代表，他們和新一代玉雕大師一起推陳出新，引領著新疆玉雕事業(yè)向高、精、尖方向發(fā)展。

當然，也有人把當今玉雕分為“南派”、“北派”、“海派”、“粵派”等。不管如何劃分，新時代的玉雕藝術家都應肩負著強烈的歷史責任感，琢制出具有時代特色的玉雕，創(chuàng)造出如“漢八刀”、“乾隆工”等經典工藝，以延續(xù)、發(fā)展優(yōu)秀的華夏玉文化。(吳聿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