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海美術(shù)館看“達利作品展”,才到人民公園,就能遠遠望見高聳著的活動宣傳牌—橘紅的背景色上印有達利的黑白近照,最奪人眼球的還是他那兩撮精心修剪過的小胡子,堅硬而咄咄逼人地向上翹起,從遠處望去,這兩根達利自稱“能感受宇宙震動的天線”和美術(shù)館的尖頂一起,漸漸融入天空中柔軟的陰云和雨氣里。
而“堅硬與柔軟”,正是達利作品中對比的秘訣。不管是其作品中最為人熟知的軟綿綿的機械鐘表,還是外表堅硬內(nèi)部柔軟的面包、螞蟻,都成為達利表達情欲、幻想和觀念所借助的符號。
達利依靠這些超現(xiàn)實主義的隱喻和意象,構(gòu)筑出自己的潛意識空間,在這次來滬展出的350 件原作中,這些元素反復出現(xiàn),在雕塑作品里尤為明顯。雕塑給予達利新的語言和幾何維度,使畫家在創(chuàng)作時摒棄了色彩,轉(zhuǎn)向形式和質(zhì)感。當他把柔軟的泥和蠟塑造成為一個堅固有形的物體,并染成青銅色之后,這種由軟到硬的過渡使得藝術(shù)家將自己所迷戀的那些“內(nèi)軟外硬”的意象實體化,同時也完成了自己想象的外化。
用符號描述潛意識的人
達利的展出是在美術(shù)館的一樓,展廳的布置因他張揚的作品而顯得極其華麗,四周墻上掛滿了色調(diào)艷麗的畫作,其中一面墻上掛著的是首次與世人見面的巨型油畫《著了魔》,在這幅5×5 米的畫紙上,一只只怪誕的眼睛驚恐地張望四周,營造出一種來自希區(qū)柯克《愛德華大夫》中驚悚夢境。展廳的中央放著嬌艷欲滴的梅維斯唇形沙發(fā)、勒達矮桌、臺燈和玻璃制品。而在這些絢爛之外,則用沉重與耀眼兼?zhèn)涞那嚆~雕塑壓場,從聞名于世的《記憶的永恒》、《時間的舞蹈》,到《空間維納斯》、《頭戴玫瑰花的女人》、《人形櫥柜》,“軟化時鐘”、“螞蟻”、“抽屜”、“拐杖”等等來自達利童年記憶和潛意識的符號在這些青銅色的三維空間內(nèi)恣意徜徉,讓人驚嘆也讓人困惑。因為看展覽的人很多,大家甚至在排著隊看雕塑品旁邊的解說。
《時間的舞蹈》放在第二展廳的入口,讓人們一進來就能看到這件最為世人熟知的達利作品。一只軟綿綿的鐘表掛在樹杈上,慢慢融化、流淌,繼而向下滴成一個人形。展廳黃色的燈光如同柔光鏡一樣,讓青銅雕塑原本堅硬的質(zhì)地和輪廓顯得圓潤而流暢。親眼看到一個實體而非畫面中平面的鐘表如同綢緞甚至抹布一樣被掛在樹杈上時,也許才能真正體會到時間流逝與被消解的過程,如達利所說“鐘表注定消亡或者根本不存在”,而“在空間里流動”的時間最終軟化為人形,也許是在表達人與時間的結(jié)合以及對時間的主觀體驗。
如果進門后先往左轉(zhuǎn)進入第一展廳,首先看到的則是《空間維納斯》。與其他作品比起來,這件雕像安靜而端莊,美神維納斯的身體被分成兩截,頸部垂下一只軟化表,兩段“身體”錯開的截面上放著一只雞蛋,而一只螞蟻正在其腹部爬行。在達利的世界里,螞蟻象征著恐懼、焦慮和死亡,而在這里則和軟化表一樣,寓意肉體的短暫。而維納斯身體中間的雞蛋,具有達利所喜歡的外部堅硬內(nèi)部柔軟的特征,象征著生命的希望。
當你快被螞蟻、軟化表等等柔軟、扭曲的線條搞暈時,一件棱角分明的雕塑呈現(xiàn)在眼前—《人形櫥柜》。這是一個半躺著的人形雕塑,他的一只手支撐著身體,一只手向外伸,做出拒絕的手勢。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臉被埋在長發(fā)里,而上身由很多半拉開或者關(guān)閉的抽屜組成,這些抽屜是空的,似乎暗示人們這里可以用來儲放關(guān)于超現(xiàn)實世界的想象。
撲朔迷離的精神分裂者
不管是軟化鐘表、螞蟻、抽屜,還是面包、拐杖,這些在達利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的圖像已經(jīng)被達利的潛意識和童年記憶賦予了意義。因為其作品常常包含這些象征性的表達、潛在的情感欲望,甚至開放的性主題,所以被很多人用來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放在一起探討。
在馬德里學生時代就閱讀《夢的解析》的達利,曾表示過對弗洛伊德的認同,他說:“這本書出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可以說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發(fā)現(xiàn)之一,并且我也有一種自我解釋的實際毛病,不僅要解釋我的夢,而且還要解釋在我身體上發(fā)生的最初看十分偶然的一切事情?!?br/>
也許達利的畫正是他“自我解釋病”的產(chǎn)物—在畫中解釋自己的夢境、解釋自己偶然出現(xiàn)的想象或是壓抑已久的性欲。但是,達利僅僅是在展現(xiàn)夢和欲么?除了是一個夢境的描述者,他還是什么?一個謎?一個妄想者?還是一個分裂癥患者?
達利出生前三年,他7 歲的親生哥哥因為腦膜炎死了,達利出生后,他的父母親把哥哥的名字給了他:薩爾瓦多。從小帶著死去哥哥的名字長大,因而達利一直處于“被丟棄的狀態(tài)”和“確立自我的過程”同時并存的矛盾中;除此以外,達利的生活中還充滿了很多沖突,包括作為無神論者的父親和虔誠天主教徒的母親對其宗教信仰帶來的不同影響,使其一生與天主教的關(guān)系復雜而糾葛等等。
的確,在欣賞達利的作品時,能感覺到一種強烈的二元對立的沖突感。除了那些反復出現(xiàn)的軟硬對比的符號以外,他的繪畫中也存在這種分裂意識。在他的很多作品中,我們能看到,達利所用的線條、圖形和色彩都是暴力而血腥的,而整個畫面的背后又呈現(xiàn)出一種趨于完美的“烏托邦”情結(jié)。最典型的如這次參展的《征服宇宙》系列,表面上看去,畫中充滿了零亂、鮮艷、怪誕的太空時鐘、宇宙蝴蝶等圖案,而如果在畫前多停留一下,就會感受到一種對于太空的夢囈般的憧憬。
對立是超現(xiàn)實主義的主題,正如安德烈·布勒東在1924 年的《超現(xiàn)實主義宣言》中所說:“超現(xiàn)實主義是一個真實與幻想、理性與非理性的混合體?!碑斎藗兲崞疬_利時,大都會想到他的“瘋”,想到他登峰造極的“自我炒作”,想到他的名言:“我同人類的唯一區(qū)別,在于我是瘋子,我與瘋子唯一的區(qū)別在于我沒瘋”。真正的瘋子是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瘋了”的,達利的“瘋”顯然是在他的理性控制范圍內(nèi)。他身上這些種種撲朔迷離的矛盾與對比,或許正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
20 世紀先鋒藝術(shù)的界標
這次達利作品從8 月1 日開展,第一周就接待了1.2 萬人,是今年上海美術(shù)館參觀人數(shù)最多的展出。其實,達利在中國的走紅并非始自今日,上世紀80年代國門重開之后,中國的新潮美術(shù)家就對包括達利在內(nèi)的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shù)有過熱烈的迷戀和推崇。
從那以后,達利在中國藝術(shù)界,甚至工藝、設計領域的影響一直沒有減退,每次有關(guān)他的展出都會受到廣泛的關(guān)注。中國人民大學美學系副教授吳瓊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達利備受關(guān)注是不難理解的。因為當下中國藝術(shù)界,除了真正的學院派(尤其是大學老師),或者是那些已經(jīng)確定了社會地位、不需要再通過創(chuàng)新吸引公眾注意的人,其他只要是搞藝術(shù)、搞繪畫的,無一例外,都在追求一種‘先鋒’的東西,而達利,無疑是先鋒藝術(shù)的界標?!?br/>
他說,提到先鋒藝術(shù),20 世紀首推杜尚和達利,而他們的先鋒創(chuàng)作又不完全一樣。杜尚的先鋒更多帶有玩世的色彩,提供一些不痛不癢、用以嘲諷和調(diào)侃的東西。而達利不一樣,達利做的是原創(chuàng)藝術(shù),他的作品源自內(nèi)在的靈感、分裂性幻想和妄想癥。
當討論到很多人認為達利的創(chuàng)作有自我炒作的成分并且受弗洛伊德影響很大時,吳瓊認為:“達利的自我炒作實際上是分裂癥患者的自我表述,是一種天生喜歡出風頭的性格,達利身上仿佛帶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自我炒作色彩。而他那些在世人看來瘋狂的舉動,其實不必過分信以為真,有時候不過是他在圈子里搞搞惡作劇,捉弄一下他的同伴罷了。
說到弗洛伊德,其實在達利看來,弗洛伊德不過是‘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而已。而真正對達利產(chǎn)生很大影響的,是研究精神分裂的拉康,他們倆有過互動,關(guān)系比達利和弗洛伊德的關(guān)系更密切。達利也曾說‘人類意識的真正革命從拉康開始’,這些在達利的自傳里都有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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