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油畫與"中國版本"油畫:關于油畫的一次思考

在一二百年以來的中國本土油畫史上，又有哪一個油畫體系，或是油畫流派，或是油畫風格，或是油畫樣式，真正是屬于我們自己所獨創(chuàng)的“版本”，并已產(chǎn)生了較廣泛的國際影響呢？

歐洲的古典油畫暫且不論，就說印象派或印象派之后，法國可以說是現(xiàn)代主義藝術的發(fā)源地。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美國又成了后現(xiàn)代藝術的發(fā)源地。英國、德國、意大利、西班牙，甚至連日本、韓國，也都不甘示弱，紛紛推出了他們自己的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版本”(如新表現(xiàn)、超前衛(wèi)、新具象等等)。上述的法、美、德、英、意等國不同的“版本”藝術，都已產(chǎn)生過不同程度的國際影響。

回頭再看我們中國一代又一代的油畫家，正是在不斷地學習、借鑒、模仿、移植、“翻版”和“改版”歐美現(xiàn)代油畫“版本”的同時，一點一滴、緩慢而執(zhí)著地書寫著我們自己的油畫史。正如前年聞立鵬先生在一次會議上所說，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學習、學習、再學習?！蔽覀兿仁怯辛斯诺湫蛯憣嶏L格油畫(這一傳統(tǒng)延續(xù)至今，例如20世紀80年代初的“傷痕美術”、“生活流”美術)；后就有了以林風眠為代表的一批又一批“中西融匯”的現(xiàn)代型折中風格油畫，或傾向于抽象主義，或傾向于表現(xiàn)主義，不一而足；解放后，“蘇式現(xiàn)實主義”風格油畫又一度興盛、發(fā)達，成了名重一時的主流(這一風格曾一度衰落下去，如今又有所抬頭)；與此同時，“油畫民族化”呼聲也在日漸高漲，在這一口號的鼓舞下，寫意(或曰新寫意)風格油畫終于得到了一定的發(fā)展(例如衛(wèi)天霖、關良、吳大羽、吳冠中，蘇天賜等代表)；最近這些年，這一風格的油畫廣泛受到歡迎，更是人才輩出；改革開放以來，從“星星畫展”到’85美術新潮，到模仿西方現(xiàn)代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藝術，很快就成為年輕一代藝術家的“時尚行為”，各種主義(抽象主義、表現(xiàn)主義、立體主義、超現(xiàn)實主義、抽象表現(xiàn)主義……)的藝術紛至沓來，不少歐美大師的藝術樣式又幾乎都可以在國內找到他們的效仿者和“翻版”作品，推捧起來的“新生代藝術”、“玩世或潑皮現(xiàn)實主義”、“政治波普”、“文化波普”、“艷俗藝術或曰‘艷妝生活’藝術”等等，則可以被看作是西方主流藝術拼盤上的一道又一道中國“春卷”(栗憲庭語)。敢問其中哪一個流派、哪一種樣式又能說是我們自已獨創(chuàng)的“中國版本”油畫呢？僅從上述列舉的種種事實來看，我回答是：沒有。這樣說，并不是要否定學習和借鑒西方現(xiàn)當代藝術的必要性，更不是說想要抹殺其中的種種成果，而是說須引起警覺，須予以深刻反省。

需要深刻反省的第一點：在相當一段時期內，油畫被誤認為主要是一個手藝問題、語言問題，而在這方面，歐洲的大師們幾乎就是高不可攀的，所以就不停地反復地學習、琢磨他們。這在今天看來，其實是一個誤區(qū)。油畫不僅僅是一個手藝問題，也決不僅僅是一個姓不姓“油”的問題。我們不能僅僅是滿足于“學習、學習、再學習”，“借鑒、借鑒、再借鑒”，再也不能亦步亦趨地仿效即“翻版”西方現(xiàn)代、當代藝術的任何一個主義，任何一個流派，任何一位大師。應該清醒地認識到：此路不通。或者說，此路已走到了盡頭。

需要認真反省的第二點：我們應該走出徐悲鴻、林風眠等先驅者為我們預先鋪設好了的“中西結合”、“中西融匯”這樣一座“立交橋”。因為事實已證明：“中西結合”也罷，“中西融匯”也罷，都沒有能催生出“中國版本”的任何一種藝術，至多是催生了一種又一種嫁接之后的折中風格。我曾稱他們?yōu)椤皣H性”樣式中的本土“版本”。進一步地說，繼續(xù)停留在這樣一座“立交橋”上，我們既無法超越西方，也無法超越自己的傳統(tǒng)，“立交橋”只是“便利橋”，卻不能代替艱苦的創(chuàng)作之路、探索之路、自強自立之路、復興之路。任何一個國家、地區(qū)、民族的藝術，都必須保持他們的差異性，都必須有他們自己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版本”藝術。唯有這樣，才能在世界藝術之林中真正地贏得一席之地，贏得尊重，并融入其中，產(chǎn)生廣泛的國際影響。歐美主流藝壇早已是這樣想、這樣做的。他們從來都不會去考慮什么“西中結合”、“西中融匯”，我們自然也應當這樣想，這樣去做。難道還能再去“結合”、“融匯”一百年嗎？告別徐、林思路，是時候了！

需要深刻反省的第三點：一味簡單地強調“民族化”。按民間藝術或傳統(tǒng)文人畫(寫意、大寫意藝術)的模式和方法來發(fā)展油畫，即是以上說的寫意或曰新寫意風格油畫(也有一種說法是“油國畫”)，看來也產(chǎn)生不出“中國版本”油畫。因為一味簡單地仿效即是“翻版”自身的傳統(tǒng)藝術，既不能超越自身的傳統(tǒng)藝術，更無法進入當代藝術的新視野。對傳統(tǒng)的“元素”(樣式、風格、方法、材質)不能僅僅是效仿、利用而已，還必須經(jīng)過一個當代視角的過濾、改造、轉移和超越，才能使他們重新“復活”在當代藝術的軀體上。

真要同時想到并做到這三點，決非易事，但又必須是在這三者的結合過程中，才能催生出“中國版本”油畫。也正如魯迅當年所說：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內之仍弗失國有之血脈，取今復古，別立新宗。

有沒有這樣的可能呢？回答是肯定的。

但我也十分清醒地意識到：要推出“中國版本”的當代性油畫或其他什么藝術，決不是一個、兩個、十個、百個批評家或畫家所能實現(xiàn)的一個目標。它應是一項綜合性工程?？梢粤囊宰晕康氖牵何岬啦还?！